普通的百姓没有疆土意识,跟他们比划农田大小,说抢水源,他们门清。
也没有距离意识,他们没有机会去太远的地方。
这一回,说书先生们不厌其烦的讲。
“枫江县跟丰州县差不多大,你们知道在大启,这样的县有多少个吗?足足一千一百个!”
嚯。
好多。
把枫江县完整走完的人是少数,无法想象距离,却能理解朝廷来得晚的原因。
再说枫江县到京城的距离。
枫江县到丰州,隔着一座山,快一点,日夜兼程,十天左右能翻过来。慢一点,半个月起步。
从枫江去京城,跑马都得走半个月。一来一回是多久?
朝廷又不能提前知晓他们翻山越岭来到了丰州县,再一来一回的去派人调物,跑来丰州县,跑马有个十天的路程。
知道大小,知道远近,让他们心里有了数,就开始讲朝廷往年赈灾做了哪些事。
他们最爱听的是百姓都拿到了钱粮,得以安置。最让他们憋闷的是赈灾银两也有贪官私藏,最让他们爽快的是皇上把贪官都拖去抄家砍头了!
最让他们欣慰的是,遭灾的地方,都会免税几年,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而且朝廷还会对遭灾区域做建设,比方说水患,就会再挖河道,做水利工程。
朝廷会来的,朝廷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子民。
他们从前相信朝廷会来,只是心里存着一丝希望,在日夜听闻的故事里,他们的心变得愈发坚定,笑容更真诚,眼神都有了光彩。
朝廷一定会来的,圣上是明君,圣上也是仁君,朝廷还有很多心系百姓的忠臣良臣。
他们遭遇了天灾,可他们的福气在后头。
晒场之外,还有许多书生在。
有些是慕名而来,有些是江致微下帖子请来的。
他交友广阔,时政相关内容未公开前,大家心照不宣,他不说,别人不问。
都公开了,说是朋友,却不跟人讲,这算什么朋友?
一时之间,县里书生都来团建。
江知与带路,进农庄的第一站,是公告栏。
红榜显眼,上面的数字更加显眼。
经商的会做人,不论何时,上官的风头不能抢了。
江知与把县衙的名字写在第一行,加大置顶。
老实说,常知县一毛不拔。
江家领头,他只需同意,时不时叫个人来巡视,只送过一次银子,就是商户们的集体捐款。
江知与都要散家财了,不在乎这点。
他家也要顶上贪墨的名头了,更不能藏着掖着。
已经花去的八千三百两,记在县衙的名头上。
手头留下的八千两,算江家捐款。
不到最后,不知事情严重性。
江家家主的名字,他写的自己。
万一有事,他来担责。
他后边,才是老李头,再是黄老爷。
往下十几家,都是县内小有名气的商户。
书生们头一次见这阵仗,看着讶异,心里则跟最初来的一批说书先生一样,对他们的行为很瞧不上。
捐款赈灾,做个好事还搞这么大的花花架子,谁来都得看看他们名字。
江知与介绍说:“这是捐赠明细,另一面贴着支出明细,每一文钱的支出,都有明路,保证钱银都是花在百姓身上的。”
书生们愣住,因误会,对江知与这个已婚小夫郎的态度软和了些。
往后再看,他们不由疑惑。
“怎么还有捐两文、三文的?”
恰好此时有小孩来送茶水。
不用江知与说,他们一个个都笑嘻嘻的。
“我们一天能挣三文的!像小石头人小,跑得慢,就只能挣两文!”
哦。
原来两文钱就能够支付一个小孩一天的工钱。
三文钱可以给大孩子。
他们再看背面的支出明细,十文钱可以支付一个成年男人一天工钱。
读书很费银子,并非所有读书人都手头阔绰,不然怎么叫“穷秀才”呢?
他们囊中羞涩,初看红榜,就有了不妙的预感。
两边的榜都看完,一把铜钱捐出来,面上也有光。
一把铜钱没多少,可它能让孩子们有活干!
再说,能听朝廷往年怎么赈灾的,这是多少银钱都买不到的!
丰收过后,枫江百姓的面貌也都换新,他们穿上了粗布衣裳,缝制粗糙,却浆洗干净,打扮齐整的,三五几人约着去县里逛逛。
有人是纯逛,他们很久没有出来走动。
有人是探亲,他们家里的孩子,嫁到了丰州。
来到丰州县,他们都畏畏缩缩。
这座县城,曾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他们翻过了云台山,却进不了丰州县。
可今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有好心的书生自愿带路,领着他们进城,问他们要去哪里,孩子又嫁在了哪一家。
一路走着,街上没有人对他们投来异样眼光,没人避之不及躲着难民。
他们听见,很多百姓都在议论“枫江英雄”。
或许是天性使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
英雄故事多了,百姓心里有了排名,有人喜欢甲,有人喜欢乙。碰上较真的人,还得一条条的列出来,比哪个英雄更无私更英勇。
枫江百姓喏喏的,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怦怦跳。
“咋回事?好像说的你家男人?”
“谢家的也有人说……”
他们不敢吭声,但他们预想中,不会顺利的探亲,比想象中更顺利。
亲人相见,抱头痛哭,跟随而来的书生为之动容,作诗一首,流传出去,被人编了曲调,成了新童谣。
县内变化这么大,常知县怎能不过问?
夸朝廷、夸圣上,他不会反对。可他恨江家人是木头,就不能也夸夸他这个一县之主吗?
风波席卷,他不能跟圣上争名声,也不敢争。
他去农庄慰问的次数终于变得频繁,看着红榜上大字写着“丰州县衙出资八千两”时,他表情略僵。
老狐狸顺势笑起来,跟迎过来的江知与赞道:“你不错,你们江家后继有人,你很会做事。”
要是知道夸夸他就好了。
江知与心领神会,带他去晒场,跟大家介绍常知县。
这次能把大家接到农庄,都是因为常知县会变通,信任江家能做好,也关心百姓生活,盼着他们早日安定,过上好日子。
百姓们正是对朝廷信任度最高的时候,见官也是要跪,一声声的“青天大老爷”喊着,常知县笑意藏不住,眼角眉梢都见喜。
此时的江府,又一次迎来拜访热潮。
再次以李家当先,来的还是李家大少爷李玉阳。
谢星珩看书间隙,稍作休息,带着越长越活泼的汪汪出来见客。
红榜贴出来,李家也出尽了风头。很多百姓听了李家出资,都夸他家大气,县里还有几家小铺面卖油,更有货郎挑着油桶走街串巷的卖油,可现在,大家都愿意去李家油坊买油了。
李玉阳来得不客气,略一拱手,就坐到客座,自个儿拿了茶喝,也吃口点心,笑得眼尾生纹,乐滋滋的。
“你家会办事啊,现在出去走一走,谁不夸两句啊?我路上碰见黄家老二了,他八百年不出门的人,也在挑礼,估摸着过会儿就来了。”
谢星珩仔细打量他,李家这位少爷实在不像个心机深沉的人,跟他老子差远了。
他故意问:“你家捐了五千两,你还笑得出来?”
李玉阳看起来不知道他家实际出资是一万两,还当他家没亏。
“可你家出了八千两啊。”
真傻。
八千两还在兜里呢。
已经花掉的,是常知县的八千两。
等事到临头,看他有没有胆子吞下这笔钱。
事赶事,人赶人,黄家二少爷确实拎着两包糕点来了。
他做书生打扮,人很文静,看一眼李玉阳,讲话细声细气,开口就把爹娘卖了。
“我爹说你家办了件好事,我娘让我买了糕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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