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府丞心有戚戚地点头:“苏大人可有什么好招数,传授传授?”
苏晏放下茶盏,道:“什么好招数,都抵不过两个字——流程。但凡公务只要按章办、按流程办,就错不了。哪怕最后错了,也错不在咱们。顺天府接到状子,按律走什么流程,那就一步一步走啊,遇到阻力了,实在走不动了,就把报告……呃,把奏章往上一提交,让上头指明方向,不就把责任撇干净了么?总比巴巴地去讨好原告或被告的任何一方,最后落得两边不是人要好。”
毛府丞茅塞顿开:“有道理!苏大人真乃少年老成,稳得很呐。”
“哪里哪里,还不都是磨出来的。”苏晏做了个研墨的动作,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见气氛良好,苏晏又问起了今日那些原告的大致情况,从中并没有发现与荆红追形貌吻合的原告与相关的案子,便起身告辞。
毛府丞送他离开时,默默感叹:这样年少不气盛,有头脑又有分寸的人物,难怪得了圣上青眼……咳,主要还是会投胎,生了副好相貌!不然我也是当年殿试的二甲第七,怎么圣上就没属意我?
苏晏一出府衙大门,脸色便沉了下来。钻进车厢后,他对豫王说:“荆红追出事了!”
“怎么说?”
“他答应了我要去顺天府衙告状。他答应我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除非……”苏晏忧心忡忡地皱眉,“我刚也问了府衙门口的守卫,说是没看见锦衣卫人马来去。我担心沈柒那边没对接上,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豫王丝毫不想管荆红追与沈柒,但又见不得苏晏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暗叹一声,道:“先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四周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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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就在离府衙不远的巷子里。
苏晏对着地面还来不及清理的斑斑血迹直吸气,豫王前后兜了一圈,还跳上屋脊仔细查看,回到苏晏身边说道:“有两个高手在此处打斗过,用的是剑类的兵器,屋顶上留下的那道巨大裂痕就是剑气所致。还有巷子周围,你看墙上有不少新鲜的血迹和划痕,分明是进行过围斗,人数还不少。”
苏晏心生不祥的预感,转头就往回走。
豫王追上来,问:“去哪里?”
“北镇抚司。”
两人刚走出巷子,与追击七杀营主未果、只好打道回府的一队锦衣卫迎面碰上。苏晏抬头看马背上,面色有些苍白的锦衣卫首领,又把视线从他腰间左侧的绣春刀,移到右侧所佩的一柄与中原兵器造型迥异的长剑上,诧然道:“那是阿追的剑!”
沈柒看见他与豫王一道,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再听这话,不禁微微冷笑:“胡说,这是我的剑。”
苏晏哭笑不得:“别开玩笑了七郎,这真是阿追的剑,剑名‘誓约’。”
沈柒绿着一张脸,冷冷道:“这是我的剑,剑名‘三百金’!”
苏晏:“……”
豫王挑眉,把嘴凑到苏晏耳边:“一把剑两人抢?你说给谁就给谁,心虚什么!”
苏晏讷讷道:“我不心虚,我心慌。阿追是剑客,剑在人在的那种。”
他在意念中往脸颊上贴了好几层厚皮,终于稳住心神,问沈柒:“阿追人呢?”
沈柒目光闪了闪,答:“此处人多嘴杂,说话不便,先回家。”
他翻身下马,向苏晏的马车走去。
豫王伸手一拦:“马骑得好好的,跑过来挤什么车?车厢小,只够坐两人,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沈柒目视苏晏,手往腰腹伤口处一搭,不说话。
苏晏以为他伤口又疼了,连忙上前扶住,对豫王道:“他伤势未愈,不宜骑马。王爷若是嫌挤,要不你俩坐车,我骑马?”
“不必!”豫王与沈柒同声反对。
两人斗鸡似的互瞪几秒,最后把苏晏的胳膊一左一右同时一拽,拽上了车。
车厢内,三个人就座位安排的问题始终无法达成一致,于是在各种暗搓搓的小动作中你揽我推、我拉你顶地挤了一路。
回到苏府门口,马车还没停稳,苏晏连步梯都等不得了,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他被心底不祥的阴云笼罩着,没心情与两个抢食的狗比置气,快步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气喝光,把茶杯往桌面一顿:“到底什么情况,快说!”
第229章 打爆你的狗头
“告诉大人,我去追寻我的‘道’了,原本我以为那就是他,经此一战我才发现,只有剑才是我毕生的追求。不能当面拜别,我很抱歉,希望他海涵。
“——原话我一字不差地转达到了。”沈柒说。
客厅中一片沉寂。
这事是真是假,单凭沈柒的一面之词可不太好判断。若是真的,有人在作死;若是假的,有人马上就要倒霉了……豫王挑了挑眉,露出个含义介于幸灾乐祸与作壁上观之间的哂笑。
苏晏端茶盏的手僵在胸前,一双凤眼惊愕地睁大了,望着沈柒:“七郎,你在开玩笑?”
沈柒面无表情地答:“拿他?没兴趣。”
苏晏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阿追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且不说他与我……就说眼下正是扳倒卫家与七杀营、真空教的关键时刻,他大仇未报,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地就这么走了,去追寻什么‘剑道’?”
“事实如此。他走了,走得很干脆,连这把剑也不要了。”
苏晏将目光转向桌面上的长剑:它被保养得很好,一如刚买下来的时候,只能从螺旋状的剑柄上包浆似的透润光泽中,看出被人时时紧握与摩挲的痕迹。
他还清楚记得阿追收到这把剑的神情——
“这柄剑就叫‘誓约’吧,很合适。”荆红追手握剑柄,抬眼看他,立誓般严肃说道,“剑名如剑心。若违此心,剑道则不成,我将终生不再使剑。”
“‘剑名如剑心’,言犹在耳……阿追是个心性坚毅到近乎死心眼的人,我不信他会出尔反尔。”苏晏喃喃道,“这事一定另有隐情。”
可亲眼目睹一切的是七郎,说这事另有隐情,不就是在怀疑沈柒?苏晏一时间心乱如麻,既不相信情深义重的沈柒会欺骗他,也不相信生死相随的阿追会不辞而别。
果然这话一出口,沈柒的脸色就变了。
豫王“恰到好处”地接了苏晏的话茬:“这是……舵盘被砍了,还是船帆被烧了?”
此刻苏晏的脑子凌乱且钝痛,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豫王这是暗指沈柒与荆红追辜负了他之前的信任,大敌当前非但没有同舟共济,还(疑似)内斗导致其中一方离开?
沈柒也听出不是好话,但没有出言解释,只朝豫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冷笑。
苏晏竟被他笑出了一丝负罪感——这事要真和七郎没关系,我这么说,他听了会伤心吧?
——可阿追临走前与营主、吹笛人的一战,只有沈柒和他的手下是知情人,他所告诉我的就百分百是真相吗?
苏晏头疼、心疼,空洞过久的胃也疼,又有股说不出的难过与恼怒包裹在这疼痛里,搅得他不得安生。
观望已久的苏小京从门外探进半个头,大概被客厅内凝重的气氛影响,声音里也少了那股大大咧咧:“大人,开饭了……要不,先吃饱了再谈事?”
苏晏把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一搁:“你们先吃,我没什么胃口,待会儿再说。小京,好好招呼王爷和沈大人。”言罢大步流星地离开客厅。
沈柒和豫王见苏晏情绪低落、举止反常,如何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当即起身追上去。
两人追到东侧厢房,见苏晏进入了荆红追的房间,反手“砰”一声把门锁上了。
沈柒略一犹豫,敲了几下房门。没人开门,他无声地叹口气,劝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那草……荆红追要走就随他去,清河,看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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