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道:“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父皇,下不为例。”
守卫坚持:“宫规难违,求小爷体谅。”
朱贺霖怒道:“我说了有要事,一刻都耽搁不得,回头父皇责怪下来,我自己担着!”说着一鞭抽在马臀,强行冲进了禁门。
后面的东宫侍卫不敢跟着造次,老实下马,快步追赶。
守卫无奈地目视太子一骑绝尘而去。
直至养心殿外的宫门,朱贺霖方才下马。苏晏有些愧疚地道:“今夜闯宫,要连累小爷挨骂了。”
朱贺霖道:“你是说那些朝臣?小爷才不在乎。以前贪玩厌学,挨骂也便罢了,如今小爷办正事,谁敢骂我,我就抽谁。你说,小爷做得对不对?”
苏晏失笑:“对,这叫事急从权,谁骂你,我帮你怼……劾他。”
说话间两人穿过广场,快步走上台阶。苏晏认得殿门外守夜的內侍正是多桂儿,便叫道:“多公公,劳你向皇爷通报一声,太子殿下与微臣苏晏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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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景隆帝正在翻阅从大同边镇传来的最新战报,听闻二人求见,头也不抬地道:“太子会胡闹,苏晏却不会跟着瞎搅和,深夜谒见,想必真有急事,让他们进来罢。”
多桂儿诺了声,躬身退下去传旨。皇帝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对蓝喜道:“你去,只领苏晏进来,让太子在外面候着。”
殿门外,蓝喜传了皇帝的口谕。朱贺霖既恼火又委屈,苏晏握了握他的胳膊,只说了句:“稍安勿躁。”
明明只是句很普通的话,不知为何,朱贺霖的心却一下子冷静下来,反握住苏晏的手:“你放心。”
苏晏点点头,抱着匣子随蓝喜走进殿门。
“亥时了,皇爷还未入睡,近来圣躬安否?”他小声问蓝喜。
蓝喜笑着甩甩拂尘:“苏少卿何不亲自一问?”
将苏晏带到内殿,他很知趣地退下,还示意其他宫人也一并退走了。
“微臣苏晏,叩见吾皇万岁。臣自知深夜闯宫乃是大罪,但因有急要之事——”
皇帝放下军报,朝苏晏招招手:“过来。”
苏晏的话被打断,怔了怔,又道:“臣有……”
“过——来。”皇帝加重了语气,“东西放这里,来。”
苏晏只得上前,将手中匣子放在御案上。皇帝一把将他拉进怀中,嗅了嗅他颈窝处的热气,说:“头发还是湿的,淋雨了?”
“不是,臣刚沐浴过。”苏晏不太适应地挪了挪,“皇爷,臣真的有要事禀报。”
“你说,朕听着。”
“可是这样……”
“这样你就说不出话了?”皇帝反问他,“还是说,无论有没有外人在场,你面对朕时都得这么循规蹈矩、尊卑分明?”
这话说的,明明自己往那儿一坐,一身的帝王威仪凛然不可侵犯,却不满于他过于守礼而显得疏离。苏晏在心里小小吐了个槽,干脆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说话也随意多了:“今晚可太险了,小爷与臣差点把命搭进去……”
苏晏就着这个斜倚龙椅的姿势,三言两语把事情前后交代了一番。景隆帝将手臂环过他的后背,全程握着他的肩头,面色虽平静,指间却在他说到关键处时不时地紧一紧。
最后苏晏说道:“故而臣自作主张,打算先围了两个侯府,以免鹤先生与七杀营主走脱,同时进宫来向皇爷讨一份圣旨。”
“你想查抄卫家?”
“皇爷言重了,只是缉拿逃入侯府的钦犯而已。当然,钦犯落网后经过审讯,会供出哪些同谋,那就另说了。”苏晏狡黠地笑了笑。
皇帝略一沉吟,说:“把那块金书铁券给朕瞧瞧。”
匣子在桌角,苏晏倾身过去拿,坐回椅面时身子一歪,不慎坐到了龙腿上。
皇帝微微闷哼一声。
苏晏还以为自己太重,把龙体压着了,忙不迭要爬起来,却皇帝扣住腰身动弹不得。皇帝从后方伸手,接过铁券,对着灯光仔细翻看。苏晏被皇帝的两条胳膊圈住,觉得自己像个被抱坐在大腿上的奶娃娃,羞窘地红了老脸。
他难为情地试图从龙腿上溜下去:“皇爷,正事要紧……”
皇帝警告似的拍了拍他的屁股:“就是在说正事。别扭来扭去的,坐好。”
苏晏感觉到危险气息,僵着不敢动。
“的确是太祖所赐之物,看来这鹤先生即便不是现任真空教主,也与之关系匪浅。”
“可太祖皇帝把金书铁券赐给闻香后,又为何要杀他?”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告诉你。”皇帝把铁券放到一旁,又检视了匣子其他物件,目光陡然停留在一串金红色的鸾凤璎珞上。
皇帝眯起了眼,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他把匣中之物往桌面一倒,从中拣出一卷非宫中不可用的高丽贡纸。
纸卷展开,上面是一幅精美的明王、明妃合体双修图。神情动作栩栩如生,隐私.处纤毫毕现,真叫一个圣杵捣入玉臼、神剑劈开双峰。
这下连苏晏都愣住了——之前走得急,没空将匣中所有物件仔细验看,鬼知道鹤先生还收集小黄图?他就这么大剌剌地呈给皇帝,算不算有污圣目?
画像下方还有一行字:
《大日经疏九》曰:“复次若男女交会因缘种子托于胎藏而不失坏,即是相加持义。”是为何意,万望先生赐教。
“这是谁在向鹤先生求教经文释义?可我怎么感觉怪怪的……”苏晏嘀咕。
皇帝一瞬间似乎想用力揉碎这张纸,手指抽搐了一下,嫌恶至极地将它扫到了地上。随即紧紧拥抱坐在腿上的臣子,几乎把他勒得透不过气。
苏晏有些吃惊,但没叫也没挣扎。因为他从皇帝陡然激烈的动作与沉重压抑的呼吸中,感受到了对方深藏于体内的愤怒。
“皇爷?”他小声问。
皇帝深呼吸,松了力道,漠然道:“这是卫氏的笔迹。”
苏晏顿时明白过来。这卫贵妃不知是狗屎糊眼还是鬼迷心窍,不但画小黄图求欢,还留言要给人生猴子,且对方还是个祸国殃民的邪教头目、被朝廷通缉的罪犯……有妾如此,无论对她上不上心,可不是男人的奇耻大辱?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苏晏觉得皇帝此刻应该是愤怒的,可愤怒的源头却又似乎不在这一点上,故而从语调中透出一股鄙夷不屑的冷漠。
他很有些心疼,便摸着皇帝的后背,安慰道:“要想生活过得去……不是。大丈夫何患无……也不是。那就是,呃……”
苏晏绞尽脑汁地想,平日的伶牙俐齿全都失灵,急得鼻尖沁出一点细汗。皇帝低头看他,亲了亲他的鼻尖,说:“心意领了。不必苦恼,朕自会处置。”
“匣子留在这里,朕拿一物与你交换。”皇帝又亲了一下他的鼻尖,没忍住,往下噙住嘴唇,把彼此都吻了个气喘吁吁,方才勉强收住势,低声道,“你来为朕研墨。”
苏晏乖乖地“嗯”了一声,滑下龙膝去拿砚台与墨条。
皇帝在彩帛上亲书谕旨,完毕后用了玺,交给苏晏,说道:“除了锦衣卫,朕再派一千腾骧卫,由你带队,拿下鹤先生与七杀营主,押入诏狱。卫家谁敢阻拦,以抗旨论处。”
苏晏有些意外:“臣带队?”
“捉拿本案钦犯,理应你这个专案组长出马。”顿了顿,皇帝又道,“不过,朕是叫你后方指挥,可不是让你冲锋陷阵,记住了!”
苏晏笑道:“臣就算想冲锋,也没那个本事呀。”
他把圣旨卷好小心揣进怀里,又问:“皇爷这是打算放手收拾卫家,不养祸了?”
皇帝略一沉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尽管拿你的案犯,朕来善后。其实朕根本没把卫家放在眼里,真正值得忌惮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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