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在桌对面坐下来,脸上浮起笑意,“北镇抚司锦衣卫同知,沈大人。就是您,把前任主官冯去恶冯大人送上了断头台。”
“你错了,不是断头,是腰斩。”沈柒冷冷道,“临死前,他告诉我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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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坍塌的大坑边缘,浮音手脚并用地从石块间爬了出来。他满是血口的手指紧握着鹤骨笛,奔跑几步,又脱力地栽倒。
正是黎民前夜深最深浓的时辰,西边天际的一钩残月,被冲天的火光与黑云遮蔽。
剑光取代月光,划破夜色,直抵浮音的眉心。
荆红追身上衣衫破烂,面上尘土、脂粉与污血糊做一处,只一双眼睛依然如晨星如冰河,湛然而冷漠。他说道:“你输了。”
浮音喘着粗气,语声断断续续:“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不想的……”
荆红追道:“但已经是这样了。”
“师哥,给我个痛快……”浮音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扯他的裙摆。
荆红追向旁一侧,避开了,“我会给你个痛快。”
浮音的眼神,像深水下的火光,微微亮起。
“但在那之前,你得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营主,还有营主背后的力量,全部交代清楚。”
“……你要对我逼供?还是要拿我去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用刑?”浮音脸上露出痛楚而扭曲的笑,笑着笑着,咳出几口乌血。他靠着一根倒塌的柱子艰难坐起身,将染血的笛身攥在掌心,“师哥啊师哥,你总是这样,看似剑下留情,实际上却把我推向更痛苦的深渊……在七杀营‘蛊斗’时如此,现下依然如此!”
荆红追听出他语气中郁烈的恨意,沉默了一下,问:“你恨我,因为我当初向营主求情,留你一命?”
“求情?是啊,你的剑法从来都是最犀利有效、直取目标。你的求情也一样,用最简单有效的说辞,打动营主。”
荆红追想起当时他对营主说的话:
营主见过几个从血瞳中恢复清醒的人?
他是不是个很好的研究对象?
这两个问题,让营主终于打破沉默,回答:不错。
“你想起来了?我的确活了下来,是‘蛊斗’中输了,却能继续活着的唯一一个杀手。但我宁可死在当场,死在你剑下!你以为我被编入另一个小队,所以几乎不再见到我?”
浮音吃力而尖锐地冷笑起来,靥涡拉扯在面颊上,像一条惨烈的伤疤,“你错了,我真的如你所言,成了‘很好的研究对象’。”
“魇魅之术使我们强大,也使我们容易走火入魔。如何让疯癫的‘血瞳’恢复理智,避免浪费,一直是营主想要解决的问题。现在一个绝佳的样品送到了他面前——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浮音五指扣住地面碎石,但怎么也止不住指尖的抽搐,仿佛只是回忆那副场景,就能令他如坠地狱,“我被灌下各种各样的药,遭受百般折磨,被逼着在血瞳与清醒之间反复催发,以观察身体的反应与神智的变化……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痛苦和绝望,是怎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荆红追眼底的寒潭依稀起了涟漪,但手中的剑依然平稳而冷锐,“你恨我,当初没一剑解脱了你。”
浮音嘶声道:“我难道不该恨你?你是逃出生天了,可我呢?依然身陷地狱,在生死苦熬的关头,还做梦你会折回来拉我一把!可我错了,你一去不回头,甚至一次都没想起来,还有一个师哥长师哥短的师弟!”
“我从没把隐剑门和七杀营当做师门。”荆红追道。
“……的确,你也从没叫过我一声师弟。在你看来,那里是烂泥潭,挤满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野兽、怪物!你好不容易重新过上了‘人’的生活,当然要爱惜自身,爱惜你依附的主家,怎么还肯冒风险回来救我?”浮音尖刻地叫道。
荆红追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仿佛面前不是认识七年的同伴兼敌手,而是个不可理喻的陌生人。他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神情:“我能逃出来,为何你不能?
“我有什么义务,一定要回头去救你,救其他人?在你们听到一声令下,就会把剑刃刺进我胸口的情况下?
“‘蛊斗’时倘若输的是我,你会不会冒着触怒营主的风险,替我求情?
“你扪心自问,如果逃出来的是你浮音,会不会折回来救我?”
我会……不,我不会!如果那时我能挣脱噩梦,哪怕世上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再回去……浮音身躯颤动了一下,思绪开始混乱,但仍强词道:“可就算我逃出来,你也不肯收留,甚至不愿与我有任何牵连。”
荆红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影:“我为何要与你有牵连?
“你有最想保护的人,那就是你自己。
“而我也有。只要我还活着,还能拿得起剑,就绝不会让他身陷危险。如你所言,我曾是一头野兽,一个怪物,终于成了人,又怎么可能让其他野兽与怪物去接近他?”
浮音眼中最后一点微光,被浓厚的黑暗彻底吞没。
那黑暗沉淀到极致,变成血一样的粘稠与腥恶。
浮音从鹤骨笛内,缓缓抽出一柄尖刺似的短剑,脸色苍白,瞳仁如血,像个被仇恨与执念驱使的幽魂厉鬼,“老规矩,赢的走,输的死。”
第187章 一惯两面三刀
长夜将尽,天色从墨蓝转为靛蓝,又渐渐透出了鱼肚白。
荆红追身上多了七八道血口,但都只伤在皮肉。反观血瞳浮音,左肺中剑,咳嗽中带着血沫,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眼白布满血丝,瞳仁赤红得像要膨胀爆裂,浮音强行运转真气,将创口经脉堵住,左手挽笛还想再吹一曲迷魂飞音,被荆红追一剑刺破丹田。
他痛苦地尖叫一声,边咳血,边道:“你废我修为,却不杀我,想严刑逼供?我偏不如你的愿……”
荆红追剑尖回撤,伸手点了他几处穴位止血,“这可由不得你。如何处置,大人说了算。”
“……你想知道营主的事?”浮音近乎失焦的眼睛,望向荆红追身后,忽然浮起一丝混杂着恶毒、快意与惨然的微笑,“好啊,你自己问他罢。”
尖锐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荆红追的后颈,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就在身后!
他一把抄住浮音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向前疾掠,然而前路已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
那人头罩风帽,浑身上下被一袭红袍罩得严严实实,袖口外的双手戴着黑革手套。青铜面具遮住了他的眉目,下半张脸则掩盖在细密的黑色金属网罩内,隐约可见说话时翕动的嘴唇。
“天字二十三号。”红袍人的声音犹如砂砾摩擦,雌雄莫辨,“叛营者死。”
荆红追一身剑气如临大敌,乍然外放。布满黑白星云纹路的剑尖高速轻颤,发出低吟般的嗡鸣声。
强压之下,剑鸣铮铮。百折不回,有我无敌——这便是他的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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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从指间滑落,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深红色葡萄酒液溅在衣摆,像一串新鲜的血迹。
苏晏微怔,喃喃道:“刚才我突然心悸了一下……臣失礼。”
立刻有机灵的內侍上前打扫,念叨着“碎碎平安”。
皇帝起身,摸了摸苏晏的额头,吩咐随驾的太医院院使汪春甫过来把脉。
“就是不小心手滑,人没事,真的……”苏晏推脱不得,被太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
汪院使诊后禀道:“苏大人这是脑髓震动导致的气机逆乱。须知‘脑为元神之府’,清窍郁闭而昏迷,气滞不畅而头痛,元神受郁而头昏、失忆,扰动胃气上逆而恶心呕吐……”
皇帝自己头疾发作时,不爱召太医,更不想听汪春甫讲医理,嫌他小题大做。此番却听得认真,问道:“这些症状他都有,该如何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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