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演涨红了脸,一半因为苏晏咄咄逼人,一半是被自家弟弟气的。他知道卫浚好色,但没想到竟狗胆包天地动了宫中的女子,还留下了当事人与物证!这叫他们该如何自辩澄清?卫阙还有几分廉耻心,更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罪行其六……”
“罪行其七……”
桩桩件件,苏晏都说得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不由得听的人不信。更值得一提的是,所言细节非常详尽,以至于光是三个罪名,就讲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日上中天,他还没讲完。
朝臣们三更起床,四更天就集中午门准备上朝,吃的那点早餐到现在早就消化光了。此刻若是走到人群中,能听见一片饥肠辘辘的空鸣声,可碍于朝会礼仪,又不能在言行举止上显露出来。
不少人又累又饿,满心期盼着朝会早点结束,至于苏十二和卫家的这场战斗——爱谁赢谁赢吧,本官只想回家吃饭!
可惜这位苏少卿兼御史斗志昂扬,还在滔滔不绝地开炮,一口水没喝,依然口齿清晰、字正腔圆,眼见日头开始偏斜了才讲到“罪行其十”,这是要耗一整天的节奏啊!
体弱的朝臣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有个低血糖发作,身体一晃,软倒在地,激起一片惊呼。
景隆帝朝蓝喜递了个眼神。
蓝喜心领神会,拂尘一甩,高声唱道:“日已过午,陛下退朝。尚未及禀奏之事,明日早朝继续——”
明日?苏十二这场弹劾,该不会跟折子戏似的,还得一连唱三天吧?这谁耗得起啊!卫演和卫阙眼前也发黑了——别说拖到明日,只要一下朝,这小瘪犊子就能找到机会,去处理那个余孽侍卫,到时他们没了人证,还怎么弹劾?
不行,得尽快通知鹤先生,将荆红追及时拿下!卫阙捏着奏本的手指微微颤抖。
卫演深吸口气,低声对儿子说:“放心,鹤先生深谋远虑,既然教你这般弹劾,定然另有后手。说不定那个隐剑门余孽已经被他抓住了。”
卫阙颔首:“但愿如此。但叔父奸淫宫女那事——”
卫演气恨道:“他自己不争气,平白着把这么荒唐龌龊的罪行往敌人手里送,自作孽不可活。实在保不住他的话,那就再安排,总之不能拖累你我父子和你妹妹。”
皇帝下了御座离开,百官按顺序退朝,苏晏让几名锦衣卫扛起证物箱子跟他走,准备明日再战。
眼下他有迫在眉睫的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但愿七郎与我心有灵犀,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苏晏暗想。从卫阙上朝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可千万要赶得及!
第226章 这就是你的命
荆红追站在街角,望着不远处顺天府衙的大门,一手握剑,一手伸到怀中,指尖触碰到折叠好的状纸。
状纸是昨日苏大人亲自为他写的,告的是奉安侯卫浚强抢与囚禁民女,奸杀他的姐姐荆红桃。
“这东西根本没有用。”他说,“自古官官相护,卫老贼又是国戚,顺天府尹也不敢开罪他,更别说秉公执法了。”
苏大人答:“有没有用,试过才知道。都说下民易虐,但还有句话叫水能覆舟,谁也不能小看了百姓的力量。”
荆红追依然不想去。
苏晏只好劝解:“你就当是帮我。我撺掇了不少苦主去顺天府衙投状纸,这也是弹劾计划的一部分,你就去帮忙照看一下,以免他们还没进府衙大门,就被卫家的走狗拦住。”
听他这么说,荆红追才点头,拿起状纸二话不说走了。
眼下苏大人早朝未归,他恪守承诺,将状告卫家的苦主们一个个护送进衙门,轮到自己的时候反而踌躇起来。
曾经作为一个童年饥困的平民、浪迹江湖的刺客,荆红追从未指望与相信过官府,甚至对朝廷衙门有种天然的排斥心理,如今也一样。
做苏大人的侍卫,也与他的官身毫无关系,仅仅是为了留在他身边。
——留在他身边,就必须尽量去理解与认同他的观念。苏大人说过:杀一个人血债血偿容易,但以公义为武器剪除一方恶势力,让无数潜在受害者摆脱被凌虐的命运,不是更有意义吗?
荆红追站在无人的街角,把这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迈步向府衙走去。
他刚走了几步,蓦然听见一阵幽微而诡异的笛声,磷火般在空中飘浮,若隐若现。
……这笛声,像是出自浮音的鹤骨笛?荆红追一怔。
但浮音已经死了,就算死不见尸,亲手刺入丹田的那一剑,他也极为肯定废掉了对方的修为。所以吹笛人不是浮音……是谁在装神弄鬼!
荆红追闭目聆听,长剑骤然出鞘,如划破苍穹的一道电光,朝侧方屋脊上疾射而去。
吹笛人在屋脊上现了形,头戴斗笠遮住了面目,脚步飘忽地避开攻势,但一角衣摆被凌冽的剑气擦过,瞬间碎成了齑粉。
荆红追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也没有一个迟疑的动作,只是进攻,剑光如惊涛怒浪接连席卷而去——对方有何意图,等他把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了,自然会知道。
吹笛人接连避开纵横的剑气,身上多了好几道血痕,但仍吹奏不停。
笛音使人气血翻腾,胸口涌动起一股躁恶之火,连带体内真气也开始滞涩甚至逆行,显然是以魇魅之术的功法吹奏出的迷魂飞音。荆红追越发肯定对方不是浮音,因为这份功力要比浮音深厚得多。
是七杀营的天字刺客!荆红追目中寒芒掠过,剑刃裹挟着浓烈的杀气长驱直入,以飞鸿难追的迅疾与飞瀑难遏的气势,刺向吹笛人的咽喉。
这一剑灿烂而锋锐,仿佛死亡本身凝结成的光影。
吹笛人避无可避,按孔的手指因这惊人的剑气而变得僵硬不听使唤,笛声也陡然停滞——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直到一名蓦然出现的红袍人挡在他面前,接住了这道剑光。
“营主……”吹笛人死里逃生,失声唤道。
荆红追撤剑回防,冷冷盯着面前的七杀营营主。
之前追踪浮音时,营主突然出现,以高深莫测的武功击败并擒住了他,给他灌下秘药。
那是他与营主的第一次交手,只支撑了百余回合。恢复神智后,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对方出手的招式,极力寻求破解之道,后院升起的剑光因此彻夜不休。
如今他再次面对营主,未必有胜的把握,但至少有了一战之力。
营主没有立刻出手,雌雄难辨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二十三号,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一个绝佳的胚子,可惜心太野,想法太多,看来的确只有‘血瞳’才最适合你。”
荆红追冷冷道:“少废话!出手吧。”话音未落,剑气撩起屋顶千百瓦片,暴雨般向对方倾泻而去。
营主挥动血红长袍的大袖,卷起劲气罡风,那些瓦片未及近身就纷纷炸裂开来。
一点剑芒就在这漫天粉尘中,如冲破迷雾的明光,带着断恩仇的锐利与舍生死的气势,飞射向七杀营主。这一剑之快、之烈、之决绝,似乎已经脱离了剑刃本身的束缚,从有形的“器”化为无形的“道”,隐隐窥见了人剑合一之上的另一重境界。
这样的一剑,连营主都不能轻率对待。
倒有几分老罗锅“无剑无我”的味道了。营主在剑光亮起的瞬间,不禁想起隐剑门的门主。那老罗锅对待门下数千弟子犹如择菜,觉得长势旺盛的就多薅几把,觉得不堪造就的半眼不会多看。恐怕他到死都没想到,最后得了他剑法精髓的,竟然是个刚入门就被评为末等资质、被直接丢进七杀营自生自灭的穷小子——可惜,火候还差了不少。
营主从长袍内抽出一对刃身扭曲锋锐、形状险恶到令人胆寒的断肠钩,戴着黑色革套的手指握在月牙状的手柄上。
剑光电射而来时,他的左手钩就像从沉睡中醒来的蛟龙,骤然活转,角度刁钻地一架一挂,獠牙似的钩尖便紧扣住剑身,使其动弹不得;右手钩刃同时削向对方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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