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手持兵器的东宫侍卫踹开房门,涌入室内。
苏晏也想跟着冲进去,被身后的豫王府侍卫拦住。那侍卫说:“王爷有令,让卑职务必保护苏大人安全,里面情况未明,还请大人留在此处,护驾之事交给东宫侍卫。”
苏晏此刻担心焦急,顾不上豫王的好意,用力掰开那侍卫阻拦的手:“太子的安全比我重要!你们别只顾着我,赶紧进去帮忙。”
侍卫坚持:“豫王殿下的命令就是军令,军令如山,还望大人见谅。”
苏晏急得想跳脚:“那你们分一半人手保护我,另一半进去帮忙,总行吧?”
说话间,屋内传出魏统领的高喝:“有刺客!拿下他们,保护小爷!”
“快去!”苏晏催促,“万一小爷出了事,你们豫王殿下担上护驾不力的罪名,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触动了豫王府的侍卫,头领略一犹豫后,服从了苏晏的命令,带一半人手入内支援。
剩下的王府侍卫想护着苏晏撤走,苏晏不肯离开,听着屋内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紧张得手指直揪斗篷。
轰然响声中,窗户突然破裂,几个人影从屋内撞飞出来,在满是泥浆的地面滚了几滚,爬起来继续打斗。
借着照亮天际的闪电,苏晏瞥见其中一个黑衣人,蒙面黑巾上方露出猩红的眼睛,当即高声提醒:“是七杀营的血瞳刺客,不要同他们对视,小心迷魂术!”
豫王府的那名侍卫头领冲出房门,对苏晏道:“大人怎么还在这里?快走!”
苏晏抓着他问:“小爷怎样了?”
头领答:“卑职进去时,东宫侍卫已和那些黑衣刺客打在一团。小爷也拿着剑厮杀,只是瞧着有些不对劲,不分敌我见人就砍,砍伤了好几个侍卫,疯了似的。”
苏晏大惊道:“这是中了血瞳刺客的魇魅之术,意识陷入迷魂境。小爷有危险,不仅要防着他伤人,还要防他自伤,你能不能想办法……打晕他,对打晕,再绑起来。”
“卑职试试。”
头领正要转身进屋,一道剑光破门而出,将整排四扇的槅扇门都击个粉碎,木屑四溅。
苏晏举袖遮挡,脚下后退了几步,不慎在台阶边沿踩空,惊呼一声失衡向后跌倒。
簇拥着的侍卫当即拽住了他,没让他滚下台阶去。
碎裂的槅扇门前,朱贺霖手持一把染血长剑,满面狂暴之色像被这声惊呼撼动,眼神茫然地望向苏晏的方向。
苏晏抓着侍卫的胳膊站稳,喘口气,叫道:“小爷!”
朱贺霖张了张嘴,似乎想回应,但又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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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爷嗳。事已成定局,你又何必非要抗旨,触怒皇爷呢?”
朱贺霖微微抬起下垂的脑袋,睁开沉重的眼皮,一双內侍所穿的皁皮靴与衣袍下摆的云蟒纹映入眼帘。
“大伴……”他翕动干裂的嘴唇,双手扯动刑架两侧的铁链,发出一阵哗然脆响,“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蓝喜一甩拂尘:“你甘不甘心又能如何?君臣父子,君在父前,臣在子前。小爷,你听奴婢一句劝,向皇爷低个头认个罪,再好好地献上一份贺礼——大喜的日子,皇爷再怎么也会看在苏妃的面子上,赦免你冒犯冲撞之罪……”
朱贺霖猛地抬头,怒目而视:“他不是什么苏妃!他是苏晏苏清河!堂堂文林士子、朝廷命官,如何能以男作女,充入后宫,与那些搔首弄姿的妃嫔们一同争宠度日?荒唐!天大的荒唐!父皇这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想奔着夏桀商纣的路子去,也当个青史留名的昏君?!”
蓝喜气得直跺脚:“小爷,如此冥顽不灵,对你自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皇爷已经放出话来,说有子不孝不如没有,难道你真要顽抗到底,把储君之位与自家性命都抛却不要了?再说,苏妃娘娘也未必承你的情。”
朱贺霖怔住:“他……他自愿的?不,这不可能!我不信!”
“可不可能,那也得小爷亲眼见了才知道。可你如今这副样子,皇爷一日不消气,你就一日不能见天日,还怎么能见得到他呢?”蓝喜叹了口气,“先皇后仁慈,有恩于奴婢,奴婢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特意亲自跑这趟,最后劝一次小爷。小爷若是再一意孤行,奴婢也无可奈何。只是将来谁生谁死、谁荣华谁落魄,谁入主东宫,就再与小爷无关了。”
朱贺霖握拳,扯动铁链哗哗直响,把牙根咬得满嘴尽是铁锈味。“不,我不能在这地牢里关一辈子……”他喃喃道,“我得出去……”
不仅要出去,更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朱贺霖,你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有退路。有些话,不等你登到峰顶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就绝不能说出口,明白吗?!”
——昔日清河的告诫回响在耳畔,朱贺霖发出了一声痛苦凄厉的咆哮。
他像野兽般喘着粗气,对受到惊吓想溜走的蓝喜说道:“大伴,劳你去向父皇回个话,就说我想通了……”
“……之前顶撞父皇,是儿臣不孝。儿臣一时昏了头,如今深感懊悔,恳求父皇原谅,给儿臣改过自新的机会。”
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御座前,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口中却仍要吐出驯顺的言语,从语调到神情都得无懈可击。朱贺霖以头触地,一下一下磕得极重。
终于听见上方父皇的声音:“罢了。你从小骄矜,不守规矩,这次也算给你个教训,今后不可再犯。别忘了,朕可不止你这一个儿子,你若是德不配位,这个位子就让配得上的人去坐!”
这话何止严厉,简直已在厌弃的边缘。朱贺霖咽下喉中血腥味,谦卑地回答:“承父皇教诲,儿臣感恩戴德,今后一定引以为戒,绝不再犯。”
“既知悔改,朕便从轻发落,但也不可不罚。就罚你……朕册妃当日,在殿门外跪一夜,好好反省罢。”
殿外张灯结彩,殿内烛影摇红,门缝中隐隐传出各种令人难堪的声响,朱贺霖神情木然,从入夜跪到拂晓,纹丝不动。
天亮后,富宝来扶他起身,惊道:“小爷,您的鬓发怎么白了?”
朱贺霖伸手摸了摸,漠然道:“拿五倍子染黑便是,不必大惊小怪。”
日子一天天过去,富宝觉得,小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再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小爷了——
小爷对皇爷唯命是从,态度比任何一个臣子都谦逊温顺。
小爷对新册封的苏妃娘娘视若无睹,哪怕面对面碰到,也再看不见对方愈发瘦削的身形、苍白的脸色与尖锐而痛楚的眼神,点点头便过去了。
小爷废寝忘食地学习课业与政务,在皇爷面前却只字不提,一味地尽那卧冰割肉之流的孝道。
小爷引荐了他曾经十分不屑的道士、方士,为皇爷炼药献丹。
年幼的皇子们一个个因疾病与意外薨逝时,皇爷顾不上哀伤,甚至因为丹药的效力不如从前而大发雷霆。小爷挨着训斥,又引荐了更为神通广大的真人。富宝看见小爷低头时勾起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寒战。
……小爷终于继位,成为了新的皇爷。
先帝宫妃无所出的殉葬,有所出的被打发去庵堂清修,唯独剩下一个宠冠后宫的苏妃,依然留在原本的宫殿内。朝臣因此议论纷纷,上书请求新君妥善处置,要么赐死,要么也送去寺庙。
朱贺霖亲手把那些奏本撕个粉碎。
他来到仅剩一个妃嫔的后宫,用力抱住先帝的遗孀:“……朕要恢复你的功名与官身,让你重回朝堂之上。”
苏妃面色惨白,几近形销骨立,说道:“这一天我实在等得太久,已等到心如死灰。就算让我再回朝堂,哪里还有站立的位置,徒增他人耻笑罢了。小爷……不,皇爷若是还顾念往日的一点旧情,就允准我卸下钗子、脱去女裙,让我出宫去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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