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心这一脚带着劲气,踹得他心肺震动,猛地喷出了口血,石板地面顿时红痕斑驳。
风声灌耳,但他无力再躲开这一锏,绝望之下只得瞑目承受。
突然又一道呼啸的风声从前方急射而来,带着音爆似的锐响,仿佛就从脑袋上方擦过,激得他头皮发麻。
还来不及睁眼,只听身后侍卫痛呼一声,随即是金锏砸落地面的铿响。
苏晏忍着胸中疼痛,急促地呼吸着。嘴里血沫呛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顽强地起身,哪怕连滚带爬也要继续往门外冲——直至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清河!清河!”
……是豫王!苏晏听见耳畔熟悉的声音,心弦骤然一松,揪住对方衣襟想要说话,张嘴又咳出口血沫。
豫王见他袍服后背上带尘泥的脚印,脸色黑沉沉,抬腿就往持锏侍卫胸口也踹了一脚,几乎把人踢飞出去。
“滚开!”豫王朝惊疑不定的慈宁宫侍卫们厉喝,转身将苏晏交给身后赶来的王府侍卫。
他拾起金锏,大步走向凤驾,潦草地见了个礼,单刀直入地问:“母后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动用金锏,殴打一个有功无过的臣子,是要仗势逞威以泄私愤?”
太后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怒道:“放肆,有你这么跟母后说话的?给我滚回你的王府去!”
豫王寸步不让:“母后若是因为卫家获罪而恼火,这是皇兄的旨意,又何必迁怒一个奉旨办事的无辜臣子?这事传出去,人道太后与皇帝母子失和,不仅有损天家颜面,也必使朝臣们心怀顾虑,将来不知该奉谁的旨意。万望母后三思。”
太后深呼吸,压住心底那股恶气,把声音放缓了些:“城儿,此事与卫家无关。母后今日要惩戒的,是个巧言令色、媚上惑主的佞臣。苏晏此人看似公义,实则无赖,又常夤夜出入内宫,与皇帝关系暧昧。此人一日不除,对皇帝、对朝廷早晚都是个祸害!”
豫王反感地皱眉:“母后何出此言!可知他为官还不到一年,功绩却远胜过那些个庸庸碌碌半辈子的老大人!以文弱之躯,瘁匡济之志,惩治奸臣酷吏、整顿锦衣卫、创办天工院、屡破阴谋解邦交危机、革弊鼎新督理马政、铲除邪教安定京城——这样一个少年栋梁,你说他是佞臣?”
苏晏止住咳,胸口闷痛感好了些,闻言有些吃惊地望向豫王:他都知道?不但知道,且一样一样记得清楚。
原来在豫王心目中,他苏清河并不只是个颇有姿色的士子、谈风论月的消遣,他的志向与抱负、辛劳与付出,都被看在眼里,得到了真心的认可。
太后被噎了一下,又道:“你贵为亲王,何以对区区一个四品小官知之甚详,甚至这般维护夸赞?我早有耳闻,说你‘知己’遍朝堂,这苏晏也是其中之一,如今看来传言非虚……简直恬不知耻!”
豫王凛然道:“母后切莫听信谣言,儿臣与苏少卿之间清清白白,从未及乱,更没有越雷池半步。”
苏晏:……
苏晏:哦豁,简直恬不知耻。
太后用力拍着扶手:“你给我滚出太庙!否则我亲自用这金锏让你吃一吃教训!”
豫王将衣袍下摆一掀,手捧金锏,跪在太后面前:“儿臣愿领母后教诲。至于苏晏,他连侍卫的一脚都受不住,更别提金锏了。母后若非要杀他,那就休怪儿臣不孝抗命了!”
太后气得脑仁疼,咬牙道:“你向来我行我素,今日却由不得你。来人,送豫王去中殿,让他去跪先帝神牌!”
豫王笑道:“儿臣跪也跪得,挨打也挨得,不过临走前必须让王府侍卫带走苏晏。得罪了,母后。”
太后被这混账儿子气到眼前发黑,劈手夺过金锏,一下抽在豫王肩头。豫王面不改色地受了一记,忍痛仍在笑:“母后教训得好。儿臣已痛改前非,再不与官员厮混,还请母后也做儿臣楷模,秉公正己,以杜天下悠悠之口。”
这一锏没打在自己身上,苏晏却有如感同身受,疼痛地抽了口气。
“此事与豫王殿下无关,太后要责罚的是臣——”他试图上前,豫王转头瞪一眼,王府侍卫们立刻又将他拖了回来。
太后见豫王死活要护着苏晏,还想再打却下不了手,于是放下金锏,狠狠抽了豫王一巴掌。
琼姑见太后眼眶赤红,嘴唇颤抖,是极难过、难堪又愤怒的模样,连忙朝场下喝道:“你们这些王府侍卫一个个都想造反不成!是听从太后的懿旨,还是豫王的命令,这都想不明白?”
王府侍卫们眼望豫王,犹豫不定。
却听一个尖而亮的声音传来:“那么请琼姑姑不妨自己先说说,是听从太后的懿旨,还是皇上的圣旨?”
蓝喜的声音……皇爷来了?!苏晏闻声转头,果然见景隆帝带着一干内侍与锦衣卫,从戟门外快步走入。
皇帝没有乘坐肩舆,许是从宫中策马赶来的,一贯从容儒雅的步态也显得格外匆促。
路过苏晏身旁时,他只快速瞥了一眼,在看到苏晏衣襟上的点点血迹时眉头微皱,便走过去了。
“母后万安。”皇帝独自拾阶而上,向太后行礼。
太后深吸口气:“皇帝也是来指责我的?”
“儿臣不敢。是有事想禀明母后,”皇帝朝她身后的配殿做了个手势,“还请母后随朕入殿详谈。”
太后可以在众人面前教训豫王,却不想与皇帝起冲突,便起身离开榻椅,在琼姑的搀扶下走向殿门。
殿门在两人身后关闭,将私下交谈的一对母子阻隔在薄暮余晖之外。
豫王趁机起身,匆匆下了台阶走到苏晏身边,关切问道:“伤得厉害么?哪儿还疼?”
苏晏的胸膛从刚才锤击般的剧痛,到现在反胃欲呕的闷痛,已经好转许多,勉强笑了笑:“还好。”
豫王左右顾盼,见两个太医唯恐引火烧身似的悄悄躲在廊下,便招呼他们过来诊治。
被亲王点了名,两位太医只好过来,又给苏晏检查了一番。
“这回是真受内伤了。”其中一名太医无奈地道,“背心上那一脚,劲气震动脏腑,心脉激荡之下导致咯血。”
眼看豫王脸色骤变,他连忙补充了一句:“好在伤势不算严重,待臣二人合计合计,开个方子外散瘀血、内养脏腑,养几日慢慢会好。”
太医自去开方子。豫王叫人搬来一张椅子,让苏晏先坐下缓口气。
苏晏漱掉满嘴血腥味,又喝了点热茶,感觉好了许多,问道:“王爷是怎么得知消息,赶过来的?”
豫王道:“亏得你家小厮机灵。猜到母后传召用意不善,你一走,他们便出门找人求助。”
沈柒未归,皇宫他们不敢去,唯独能找的也就剩豫王了。而且王府所在的澄清坊离他们住的黄华坊比较近,苏小北又曾奉他的命,给豫王府送过(治妇人漏下不止的)补血药材,与看门的也算混了个眼熟,故而很快就联系上了豫王。
豫王策马疾驰赶到太庙,刚好见到苏晏被踹倒的一幕,情急之下将灌注了真气的马鞭投掷出去,击落了执刑侍卫手中的金锏。
苏晏十分感激:“幸亏王爷及时赶到,出手相救,否则下官的小命今天就交待在这里了。”
豫王叹口气:“我没想到母后……罢了,多说无益,且看皇兄如何处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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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殿内,皇帝亲手扶着太后落了座。
太后坐下后,拂开他的手,冷淡地道:“说罢,是要为那苏十二求情,还是也学着你弟弟忤逆、冲撞我?”
“母后言重了。朕请母后入殿,并非为苏晏,而是另一件事。”皇帝从怀中掏出一卷帛纸,递了过去,“请母后过目。”
太后带着点疑惑接过来,刚展开纸张,从纸卷中间掉下一串飞天鸾凤璎珞。这璎珞看长度,是女子压裙幅的随身饰物;看制式,非后宫妃嫔不得用。太后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想起来:“我记得卫兰生辰那日,西域刚好进贡了一批璎珞首饰,她喜欢凤凰,自己挑了这一串。皇帝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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