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躺是躺下了,但车轮滚动,震得他脑袋又晕起来,呻吟道:“我还想吐……”
他刚才连黄水都吐光了,哪里还能吐出东西来,豫王忙坐过去,把他的后脑勺枕在自己大腿上。沈柒因为胸肋疼,动作慢了一步,看得眼泛寒光,到底顾着苏晏的身体,没立刻发作。
苏晏闭着眼忍受眩晕,嘴里哼哼唧唧转移注意力:“我要给马车装个提速和避震系统……滚动轴承,橡胶轮胎……还有弹簧……天工院几月份可以开办……”
豫王还在琢磨他话中的奇怪字眼,忽然听他问起天工院,答:“四月。不,三月,赶赶工,三月应该可以。”
苏晏声音虚弱:“最好三月,赶在我离京去陕西前。我有些想法和建议……”
“你还要去陕西?”车厢里另两个男人同时不乐意了,“朝中这么多官员,就没有一个人能接手?”
“能是能,框架我都搭好了,细节也在魏巡抚的协助下逐步完善。但我最好还是再去一趟,夯实夯实,避免将来的专理马政御史接手时跑偏。我答应了皇爷,等过完万寿节,三月就出发。”
沈柒脸色难看,豫王脸色更难看。
一个嫉恨皇帝假公济私,更心疼苏晏两地奔波,劳心劳力。
另一个心疼苏晏劳心劳力,更嫉恨皇帝假公济私,连万寿节都要拿来做名头,也不知到时会设计他献上什么做寿礼。
看吧,都晕成这样了,还想着进宫面圣哩!豫王看了沈柒一眼:本王早跟你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沈柒阴沉沉地不做声。
豫王说:“天工院初办,百端待举,你作为创建者兼院长,如何能走掉不管?还是留在京城为好。这话你要是不好说,本王去向皇兄提。”
沈柒第一次真心认同豫王的说法,尽管就此一句。
苏晏道:“院长我可当不了,顶多当个名誉院长。我这人呢,点子是不少,但专业水平不行,博而不精,只会画饼。天工院得你这位亲王坐镇,才能保证不被礼部的老迂腐们攻讦或蚕食,变成第二个国子监。
“另外还要请一位公认的大师当院长,才能服众。这位大师最好是科举‘正道’出身,令文官们无可非议,但在格物学方面又要有卓越成就……难呐。”
豫王说:“本王府中先前招揽了一批格物人才,到时你看看,可有合用的。”
“好。我还记得几个人名,但不知……平行……蝴蝶……”苏晏说着说着,没了声音,像是难抵脑伤,思绪不济而昏睡过去。
车厢里另外两人不自觉屏息,生怕惊扰了他,嘱咐苏小北车赶慢点。
不到两刻钟,苏晏因为一个颠簸惊醒过来,叫道:“——尘爆!”
“什么?”
“可是做噩梦了?”
苏晏在两人的搀扶下坐起身,深吸口气,慢慢说道:“地下大厅的爆炸,不是火药。因为如果预埋了火药,没有定时装置,对方无法准确地在我们进入时引爆,除非留下一名死士,作为引爆者。”
“当时大厅周围除了我们,并没有其他人,这点我可以肯定。”豫王道,“所以才放心带你进去。”
沈柒也点了点头。
苏晏知道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耳力、眼力都较常人灵敏得多,甚至能感应到玄而又玄的“剑意”“杀气”,譬如像阿追,就是个人形感应器——反正都属于另一个境界,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关。
既然豫王和沈柒都说附近没有其他人,那就应该没人。
阿追、浮音,以及浮音要去见的幕后者,都早已离开。而他们因为从废墟里挖掘入口而耽误了时间,并没有赶上。
但那个幕后者离开之前,给追兵留下了一份大礼——
苏晏一念至此,开始翻看自己的衣襟、袖管,没有发现,又开始解带宽衣。
“做什么?快穿回去!”沈柒当即按住了他的手,皱眉道。
苏晏不理睬,又去扒拉他的腰带和衣襟。
“……要真想做什么,等回府再说。”沈柒眼角发红,像憋的,又像烧的,“眼下时机不对,地点不对。”
豫王回过神后,乜斜着沈柒,似乎下一刻就要出手,把他从车厢内扔出去:“人数也不对。”
苏晏骂道:“你们的脑子里除了黄色废料,还他妈有什么!”
他从沈柒的衣缝内抠出一些白色粉末,伸指道:“辨识一下?”
沈柒嗅了嗅,含住他的指尖舔,“……面粉。”
豫王拳风直接朝沈柒门面去,要叫他鼻梁开花。沈柒侧身闪避,牵动骨裂的胸肋,闷哼一声。
苏晏以为打到了,一巴掌抽向豫王的胳膊:“发什么疯突然打人?讲不讲道理?!”
豫王怕他被真气反震受伤,连忙撤劲。
胳膊上挨了巴掌,疼是半点不疼,但豫王心里憋闷,语气恼恨中透出点儿委屈:“他非礼可以,我不能教训教训?”
“他属狗的。”苏晏心思不在争风吃醋上,随口带了句,又问:“你也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粉末,是不是面粉?”
豫王忽然嗤笑,“本王也属狗。”旋即抓住他的手,舔上另一根沾着粉末的手指,发出十分色 情的吮吸声。
酥、麻、痒,像电流似的一路从指尖窜进小腹,苏晏脸色涨红,横眉嗔目。
豫王在他恼羞成怒之前松手,端坐回自己的位置,十分正经地回答:“的确是面粉。”
沈柒按刀而起,空间狭窄怕误伤,就用刀鞘猛拍过去。豫王一手格挡,一手曲肘去撞他腰眼。
车厢又是一个颠簸,苏小北在外面故意叫:“大人,大人你还好罢?有没有震到?”
苏晏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不值得为两个狗比生气,低喝道:“都给我坐回去!再打,就滚下我的马车!”
他整理衣襟,系好腰带,见两人终于悻然入坐,吐出一口郁气,“我头晕,刚才说到哪儿了?”
沈柒:“面粉。”
豫王:“尘……爆。”
“没错。那人临走前,触发了大厅里的机关,只要连通临花阁密道的那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屋顶就会洒落大量面粉,在半封闭的空间里,遇到兵丁手上的明火,引发尘爆。”
尘爆威力巨大,前世他曾见过糖厂的糖尘爆炸,四层大楼转眼间成废墟,钢筋水泥全部炸烂。当然爆炸威力比不过同量的TNT,但和这个时代的黑火药比起来,毫不逊色。
“而且,第一次尘爆后,气浪会把地面上堆积的粉尘吹起来,引发二次爆炸。二次爆炸的粉尘浓度会比第一次高,威力也更猛烈。”
苏晏还记得前世在网上看到的科学解释,说是因为爆炸中心会形成瞬间的负压力区,空气流向爆炸中心给予充足氧化,扬起的粉尘在周围形成多个粉尘云,发生连环爆炸,直到浓度降低才结束。
豫王颔首:“朝廷对火药、火器管制得紧。民间除了制作烟花爆竹之外,不许大规模生产火药,哪怕配制出来,纯度也低。本王也有些怀疑,这隐剑门,还有什么七杀营,哪来手眼通天,能弄到许多火药?”
沈柒问:“白纸坊的火药库爆炸,莫非也是尘爆?”
苏晏摇头:“这我就不敢肯定了。但火药库本就是危险之地,定有重兵把守,对方能潜入其中,引爆库存火药,或许真有内应也说不定。”
沈柒道:“听闻边关异动频频,大铭与瓦剌、鞑靼或将开战。在这个微妙关头,兵部库存火药爆炸,备战又缺乏弹药,赈灾又糜耗人力物力,怎么看,都觉得对方用心险恶。”
北镇抚司擅长侦刺,消息灵通,苏晏也没问他从何得知边关军情的,认同地点头:“一石二鸟啊……或许还不止二鸟……”
马车在这时停住,小北唤道:“大人,到家了。”他跳下车辕,去搬步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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