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倒是无懈可击,只是……听着并不入耳,尤其最后一句,别人这么说是表忠心,放在他身上,就变成求生欲了。皇帝微嘲地看着苏晏,说道:“朕即江山。”
苏晏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头:“那要这么说,臣一片丹心的确全是向着皇爷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每天不知要听多少遍“万万岁”,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听着这么别扭?皇帝用难以言表的神情看苏晏,招了招手:“过来。”
苏晏放下茶杯,有点忐忑地走到御案前面。
“再近点。”
苏晏又挪近了些,肚子都要抵着桌沿了。
皇帝向前倾身,用笔杆末端去拨他衣襟:“‘一片丹心’何在?朕很是感兴趣,就等苏卿进献了。”
苏晏用手遮着衣襟,为难道:“心在人在。寿礼都已经献了,皇爷可不能把臣的立命之本也给征走了啊。”
他知道对方此刻玩笑的成分居多,这对景隆帝深沉内敛的性格而言颇为难得,故而也没认真挡。衣襟散开了些,系在一根红绳上的玉印从衣襟内滑了出来。
触目生情,皇帝先是微怔,继而敛了笑意,神情显得有些严肃,目光却变得更加挚热。他忽然起身,曲指勾住了那根红绳,连带将苏晏的身体往自己这边带。
苏晏被牵得整个人向前倾倒,下意识地将手支撑在桌沿保持平衡,那枚玉印就垂在一卷空白圣旨上方晃来晃去。羊脂玉印尾刻着“槿隚”,五色绫锦上是“奉天承运皇帝”,两位一体,相映成趣。
离得太近了,彼此鼻息可闻,苏晏用手支撑在茶几边缘,有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与玉同色的脖颈上,喉结也随时上下滑动了一下。皇帝的声音轻且低沉:“朕的私印,你为何不好好收藏起来?”
要达成人生小目标,就得先从挂在脖子上的一个亿开始。苏晏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答:“臣……怕弄丢了。”
皇帝:“贴肉挂着是不怕丢,就不怕被其他什么人看见?”
苏晏:“其他——没其他什么人,真没有——”
皇帝:“既然挂着了,就不许再摘下来。谁想要看,你就先问他,敢不敢染指用了御印的私藏品?”
苏晏涨红了脸,暗恼道:“臣不是私藏品,身上更没盖谁的专属章!”
皇帝微微一笑:“那就盖一个。卿想盖在哪里?”
苏晏心里莫名发慌,一发慌就想逃:“皇爷日理万机,臣不敢多加打扰,若无其他事吩咐,臣就先告退——”
皇帝不仅没允许他告退,反而起身将他整个人抱起,把他放在了御案上。
“圣、圣旨……还有奏本压着了!”苏晏低叫一声,手脚并用想爬下桌。
第220章 盖在哪里合适
苏晏心里莫名发慌,一发慌就想逃:“皇爷日理万机,臣不敢多加打扰,若无其他事吩咐,臣就先告退——”
皇帝不仅没允许他告退,反而起身将他整个人抱起,把他放在了御案上。
“圣、圣旨……还有奏本压着了!”苏晏低叫一声,手脚并用想爬下桌。
“压就压了罢。”皇帝将他上半身放倒在宽大的御案,绣了龙纹的赭黄袍袖扫过,笔架、砚台、镇纸丁零当啷掉落一地。
苏晏的尾椎硌在坚硬的金丝楠木桌沿,两腿悬空难受得很。皇帝挽住他的膝弯,往自己腰身两侧一搭,命令道:“腿勾紧了。”
“皇爷!皇爷!这真不行,臣不能……”苏晏双手惊慌地乱抓,发现抓住的是个内阁呈上来的奏本,忙不迭放开。
他敢拿棋盘砸豫王,却不敢拿桌上的东西砸皇帝——就算敢,也不忍心,最后只能紧紧抓住皇帝的手臂,软声恳求,“光天化日,又是在外廷的御书房,被人看见臣的名声不保事小,有损皇爷的颜面事大。皇爷先放臣下来,臣有公事要进言。”
皇帝的双臂撑在他肩膀两侧的桌面上,俯身端凝而视。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皇帝沉重而温热的气息拂在苏晏脸颊与脖颈,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全身毛孔仿佛过电似的炸开来,迸出又酥又麻的细小火花。
“没有朕的旨意,谁敢靠近御书房?你想谈公事,这样一样能谈。”皇帝拿起桌角的一本奏章,塞进苏晏手里,“把这奏章念给朕听。”
苏晏晕乎乎地打开奏章扫视,感觉皇帝在解他腰带,连忙伸手按住,颤声道:“皇爷,别——”
“念。”
苏晏无奈,一手徒劳地拢着衣襟,一手捏着奏章,断断续续念了几行,诧道:“是弹劾我的?说我与隐剑门有瓜葛,自编自演了真空教的谋逆谶谣,伪绩邀功……放他妈的狗屁!”
皇帝惩戒似的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苏晏在微痛的酥麻感中轻颤,忙道:“臣失言,不该在君前秽语。”
皇帝又拿了三四本奏章,往他手边一丢:“都是弹劾你的。”
苏晏逐一飞快浏览,发现弹劾的罪名五花八门,从佞颜媚上到党同伐异,甚至还有一本骂他故意住在小宅子里,也不雇仆役,是假以清廉来沽名钓誉。
苏晏刚开始还气得不行,越看越觉得荒谬,到最后几乎看笑了:“这些——都他妈的是——什么JB玩意儿?”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对不住皇爷,臣又没忍住爆了粗口,有污圣听。”
皇帝却道:“其实朕有时也想这么骂骂人,只是碍于君仪,不好骂出口而已。”
苏晏问:“皇爷拿这些奏本给臣看,是希望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皇帝指了指另一侧桌角:“看那边。”
苏晏转头去瞧,见厚厚的一摞奏本,足足有十几份,有点震惊:“全都是骂我的?不会吧……我有这么讨人嫌?”
皇帝失笑:“不,那些是弹劾诸位阁臣的。尤其是首辅李乘风,一人独占了半数不止。”
“阁老也挨骂?”
“朕都挨骂,阁老如何不挨骂?从我朝建立至今,历任首辅无论功绩多少、为人如何,就没有一个没挨过骂的。”
“……所以,皇爷是想告诉臣,被弹劾不要慌,有人骂我,我再反骂回去就是了,而且要比他们骂得更凶残,罗织的罪名更严重?”
“胡言乱语!”皇帝佯怒往他屁股上又拍了一巴掌,眼里却带着笑,“朕是想告诉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因为受人弹劾而自乱阵脚,或是投鼠忌器。这些奏本,只有朕批个‘准’字才是奏本,否则它们就是一堆废纸。”
苏晏怔住,看着苍穹般撑在他上方的皇帝,脸颊泛红,呼吸渐有些急促。他把捏在手里的奏本扔出桌外,两只手抱住了皇帝的脖颈,微微抬起脑袋,呢喃似的低声问:“那臣的奏本呢,是不是废纸?”
皇帝用掌心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拉开抽屉,摸出一本厚厚的奏章,放在他的胸口:“你何不自己看?”
苏晏拿起奏章,看着封面上自己的笔迹,一下就认出,这是他之前去陕西任巡抚御史时,通过驿站急递送呈御前的。里面还有他偷偷摸摸写的藏头格,并怀着某种微妙的情愫希望皇帝能察觉到。
奏章封面的边缘起了毛,显然是经常摩挲所致。苏晏见白纸黑字上,四散藏着的“身在千里,心念紫宸,祈圣体安康”几个字,墨色都被抚摸得有些晕开了,顿时一股感动的热意在心底汹涌。
“你去陕西半年,朕想起你时,便会拿出这本奏章翻一翻、看一看。你在灯下执笔书写的模样,如何细细计算藏字的位置,如何懊恼地揉掉写错的纸页,大功告成后如何揉着手腕露出得意又期待的神色——朕都能看得到。”
苏晏眼中泛出了潮湿的雾气:“皇爷用心之深,臣不及十一,臣心里……惭愧得很……”
皇帝微微露出苦笑:“朕不想再听你说‘惭愧’二字。所谓‘惭愧’,多是出于亏欠。情之一事,无论付出还是回应都应是自愿的,朕不想让你觉得,自己亏欠了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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