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提倡的地方政府机关班子管理模式,包括“一岗双责”“量化考核”“末位淘汰”等制度,均得到皇帝的支持,被朝廷采为律例,并由都察院与吏部考功司共同监督,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对地方官员勤政廉洁的监督力度,使得大铭官场在一长段时间内呈现出吏治相对清明的局面。
他所写的《劾卫氏十二罪疏》,与更早之前击登闻鼓、揭发冯党罪状的十二陈,随着邸报流传天下,奠定了他“贞臣清流”的民心根基。即使在后世,这两份劾疏虽未达到铭武宗《祭先妣文》的文学高度,也因其在当时积极的政治意义,而为文史研究者所称道。
但在甲午年十月的此时此刻,苏晏只不过是一个年方十八岁、在朝堂崭露头角的青年官员,坐在长途跋涉后终于抵京的马车内,归心似箭。
站在几乎认不出门脸的苏府门口,苏晏有些发怔。
这……这是我家?卧槽,这么大的门!这么高大上的装饰!一看就是高官显贵的豪宅……会不会违规?
随行的两个小厮也傻眼了。小京拧了一把自己大腿,痛醒确定:“大人,真的是苏府!”
小北有点担忧地皱眉:“这可得花费不少钱。谁这么自作主张,万一是欠着账等大人回来付,大人后半辈子喝西北风都还不起。”
苏晏好气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大人我好歹也是当朝四品,不至于落魄成这样吧?”
当朝四品的小管家反问:“如此一番翻修扩建,两千两银子至少,大人拿出来瞧瞧?”
苏大人心虚地摸了摸荷包。
沈柒的来信中,曾一笔带过地说帮他修了修宅院,但没想到,修成了这般档次。
估计钱也是沈同知掏的,看来这家伙在北镇抚司十年,灰色收入不少啊。苏御史五味杂陈地想,得劝七郎收敛些,不然日后整顿非法所得,迟早整到他头上。
——等等,该不会是沈柒趁他外派,偷偷把“三百金”卖了得来的钱吧?!
苏晏一惊之下,提起袍摆就跑进了大门。两个小厮吓一跳,也追着他进去。
两套宅院打通成为一主一副的格局,原本的苏府小宅变成了带水系的后花园,隔壁的大宅变成了门面七间、到底五排的主院。
苏晏拐来拐去好一会儿才找到新的主人房,推门进去步入内间寝室,见用惯的拔步床和书桌还在,又添了许多上好的新家具。他没管那些,一头钻进床底去找那口储物用的大木箱子。
大木箱子还在,锁也锁得好好的,似乎是原封不动从旧宅搬过来的。
苏晏拿随身带的钥匙开锁,打开箱盖,看见了长剑“誓约”和自己储存的其他物件,长长地吁了口气,嘀咕道:“不错,还知道尊重个人隐私。”
他将木箱重新锁好,推回床底,走出房门。
小北、小京站在门外等。尽管苏晏没有这个要求,但他们仍坚持恪守“小厮未得传唤不能进主人房”的规矩。
苏晏心情好,翘着嘴角问:“我兄弟呢,有没有看见他?”
小京挠头:兄弟……在福州,苏老太爷和太夫人那里?不对啊,记得咱大人是家中独子。
小北了然地抬了抬半边眉毛:“说沈大人?没看见。我也以为他会在家里等着给大人接风洗尘,毕竟他消息比谁都灵通,想是早就知道大人回京了。”
苏晏也不计较这点小事,说:“大概公务缠身,抽不出空吧。等他忙完就会过来了。”
小京说:“对了大人,刚才你跑得快,没看见前院站着十几二十个婢女、仆役,就等着拜见主人呢。”
估计也是沈柒一并送来的,按他这位好兄弟的性子,应该都已经调教好了。
下人第一次见主人,要行叩拜大礼。苏晏挥挥手道:“不用拜了,都交给你俩打理,给分个工,立个规矩。以后小北就是苏府大管事,小京是二管事。就这样。”
十四岁的管事!说出去羡煞人!莫说小京心花怒放,就连老成持重的小北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大人这也太随意了罢?聘一个经验丰富、能打理府中诸多事务的中年管事,也要不了多少钱。”
苏晏不以为然道:“我觉得你俩挺好,不必再来个新管事,还得从头磨合和建立信任。哪个下人欺负你俩年纪小,告诉我,我扣他们月例银子。”
小北和小京这才确定,大人要升他们为管事并非说笑。小京欢呼一声,竟大胆抱住了自家大人的腰。小北气小京没大没小,呵斥着拉拽他。
苏晏笑着把两个少年都搂过来,一人弹了个脑崩儿:“好好替老爷我打理这个家,快点长大。”
知道自家大人喜洁,小京很机灵地吩咐仆役去烧水。苏晏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把一路的风尘与疲劳都洗净了。
看看时候还早,估计朝会未散,苏晏打算先去外廷的端本宫去看望太子,等皇爷忙完了下令召见,正好去养心殿复命。
他怀里揣着东宫腰牌,畅通无阻地进了东华门,来到端本宫外,却不见了原本三步一岗的东宫侍卫,连进出的內侍宫女也少了。
苏晏心生疑惑,走近宫门,对仅剩的两名值守侍卫道:“大理寺右少卿苏晏叩见太子殿下,烦请通传。”
侍卫愣了一下:“苏大人……要见小爷?”
“是啊。”苏晏见他面露古怪之色,越发觉得不对劲,“怎么,小爷又发脾气了,不想见我?”
侍卫思索后,问:“苏大人莫非是离京好一阵子了,刚回来?”
“是啊。”苏晏答,眉头微微皱起,“出什么事了?”
侍卫道:“小爷奉旨去陪都了,七月走的。苏大人若要见他,得向皇爷请旨。”
一瞬间,苏晏脑中嗡嗡直响,眼前像有许多流光掠影,并着“南京”“皇陵”“国本”“十八岁”等等支离破碎的字眼,从古老泛黄的史册里飞出来,冲击得他晃了几晃,忙扶住了旁边的朱红宫墙。
他有些心惊肉跳,却也说不清具体惊恍什么,只拼命回忆着越发模糊的前世记忆,脸色变得苍白难看。
侍卫见状吓一跳:“大人还好?”
苏晏深吸口气,稳定心神,问:“我能进殿去看看吗?”
侍卫正要摇头拒绝,宫门里走出来个曾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內侍,看见苏晏后一怔,当即叫起来:“苏大人可回来了!小爷给您留了话呢,让您进殿来看。”
第265章 不见就不见哼
太子“留的话”,真就只是一段大白话,写在又厚又韧的纸页上,封在信封里。
苏晏拆了封皮仔细看:
“清河,小爷去南京主持祭陵大典了。
“冬至本是四大祭之一,今年国遇大事、京城不宁,更当祭祀孝陵以消灾异。代天子谒陵祀事,这不仅是父皇的旨意,更是小爷身为储君的责任。
“直到出发前,你也没回来。行行重行行,想当面与你道别,两次都未能如愿。
“我想了想,与其在信中告诉你,让你遥生无谓的牵挂,不如不说。也许等你回京时,小爷能早一步回来,在城门外截住你的马车。
“到时你不要紧着复命,我也不紧着回宫,且做几日普通人家子弟,同去郊县游玩散心如何。”
……好。苏晏默默应了声,心弦松了大半,将纸页重新折好装入信封,收进怀中。
他问那名內侍:“小爷可还交代了其他什么事?”
內侍思索后摇头:“没有了。”忽然又道,“对了,既然苏大人回来,那剩下的信应是不用再寄往陕西,奴婢这就去取来给大人。”
“剩下的信?”
“是啊,都是小爷在七月离京之前写的,吩咐每隔两日就寄出一封。说是担心路上颠簸、到了南京祀事繁杂,耽误了写信。”內侍从柜中抱出一个木匣,里面厚厚一叠未寄的信件,一并交给了苏晏。
苏晏抱着木匣,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小鬼连夜赶着写信、掰着指头计算件数的模样,胸膛内热意潆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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