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璟行重重一叹。老太监卢福连忙凑上前,给皇帝按肩。
“皇上,那罗鸠那帮蛮子,不是前些年才闹过事吗?上一回刘将军率军大败那罗鸠精锐,折了他们好几个大将——”
“行了,咱俩都知道,刘将军没那个本事。”
卢福瞬间换了口风:“皇上不是遣人注意着那人么,若着实难办,教阅水阁帮忙递个信,他也不敢拒绝。”
“不敢?他有什么不敢的。”许璟行苦笑,“先前时敬之愿以沙盘千里代战,不过是闲得无聊。那孽障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他说归说,言语里没有容王那样的惧意,只有淡淡的厌恶。
“皇上当初何苦放他走呢?”
卢福小心翼翼道。
“此子不吉,皇上宅心仁厚,留他一条命,还好吃好喝伺候着,已是仁至义尽。要不是江友岳那厮横插一脚,奴才以为……”
许璟行直接打断了他:“宅心仁厚?”
他的口气比起讽刺,更像在自嘲。
“非也,时敬之余命不到一年,放他自己寻寻活路也好。寻到了,朕自有用处。寻不到,也算给了他一条出路——硬把那怪物留在身边,把他逼急了,朕怕是哪日闭上眼,被他一掌打碎脑壳。”
卢福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吭声。
“我本以为没了时敬之,武将们也能多撑几年太平。结果一个不成气候的那罗鸠,就能把那群混账耍得团团转……江友岳可真是给朕推的一把好人才啊。”
卢福:“我听人说,那罗鸠的新王被蛮夷称为‘神降圣’。兴许不是武将们少力,而是对面偶得神助。皇上切莫上火,小心气着龙体……”
许璟行冷哼一声:“最近你说话,倒越来越像江友岳了。哪个新王即位,不是那套神仙天助的说辞?蛮子夸张而已……哪怕妖异如时敬之,还不是一个脑袋一颗心,死了就是死了。”
“大允这些年的繁盛,靠的不是引仙会,是黎民百姓。‘神降圣’一事,我会遣人去查。江友岳举荐不力,我也要问。”
“那时敬之……”
“先由他自己折腾,一个小小的枯山派,翻不出多少水花。”
两个时辰后,国师府上。
“师父,卢福刚刚传来消息。边境连败,许璟行仍无全力对付那罗鸠之意。”
江友岳坐在国师府的小神祠内,轻声禀报。
这仍是帝屋神君的神祠样式,却没有挂牌匾。神祠内燃了浓重的香,神台前挂着不透明的纱帐。
听到江友岳的话,纱帐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咕哝声。
“徒儿明白。”江友岳低下头,“那罗鸠尚不足为惧,用它敲打许璟行,那人还能生出些危机感来。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只能看天意……”
又一阵模模糊糊的咕哝声响起。
纱帐轻轻抖动起来,有什么从帐内探出。江友岳端正地跪在蒲团上,略微垂下头。
一只枯干的巨手穿越纱帐,它抬起食指,指尖虚虚点了点江友岳的前额。
那只手太过巨大,几乎能把江友岳的头颅整个攥起来。手指又极细瘦,只有一层暗褐色的皮包覆手骨,动起来仿若蜘蛛的细足。
“……师父教导得是,徒儿谨记于心。”
半柱香后,江友岳微微弓下身。他没有抬头看那手的主人,语气更恭敬了几分。
“时敬之自有天命,徒儿不会助他寻找生路……‘仙躯’用完了?徒儿这就为您送来一具。”
话毕,江友岳没有寻找下人。他整整衣衫,亲自打开密道口,独自进了神祠后的密室。
再出来时,他的背后多了个木拖车。
木拖车上横着一具形似人尸的事物。它被写满血字的白布细密裹紧,白布上浸满了未知液体,呈出浅淡的碧绿色。
那东西只有颈部没有用布裹起,碗口大的豁口露在外面,断口处挤满了暗棕色的枯根。那些枯根毫无生气地耷拉着,颜色像是腐坏的血。
好在这具无头尸体并没有散发腐臭,空气中飘散着淡雅的草木清香。
那只巨手一把抓住咒布包裹的“仙躯”,缓缓收回纱帐。少顷,纱帐内传来细密的咀嚼声,听着像牙齿嚼碎细骨。草木的清香味更浓,夜风拂过神祠的烛火,烛火却没有半分摆动。
自始至终,江友岳表情毫无波澜,也没有抬哪怕一次头。
“在徒儿看来,师父才是配得上‘视肉’之人。”
出神祠前,他低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只可惜天意难违。”
同一时间。
枯山派师徒散尽金珠,于夜半返回客栈。哪想到两个下仆压根没睡,在他们房内燃了足足三盏灯,双眼通红地等着。
周边太亮,连白爷都没能睡着。鹅妖在不大的客房内啪嗒啪嗒地乱走,以此宣泄愤怒。
师徒俩刚进门,就被逮了个正着。
“本掌门不是留书了吗?你俩散完心,直接睡就行。”
时敬之打了个哈哈。
他们姑且算是去做正事,不知为何,他还是有种莫名的心虚。
“掌门,我有一事相求。”
闫清正襟危坐,双手攥得紧紧的。
“苏肆与我说清了,见尘寺一事传出去,我派的路势必不好走。”
“怎么,你想要维护这把剑的名声,就此退出么?”时敬之提起眉梢,“我能理解——”
“不。无论是我这条命、我的旧友,还是这把慈悲剑,缘分都是枯山派给的。此时退出,与过河拆桥何异?”
闫清当即拒绝,语气相当郑重。
“我知道掌门不再收徒,我也无意逼迫掌门破例。只是尹前辈武功高超,若是可以,我想请尹前辈收我为徒。他日若我派陷于争斗,在下也能出一份力。”
年轻人话语风血沸腾,目光里满是决意。可惜他的目标冷血冷情,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尹辞放好帷帽,悠然道:“我不收你。”
闫清:“……”
他的脸上没有怨愤,只露出几分乖巧的恳求,像是被扫地出门的幼犬。
“按觉非大师的‘缘法’来说,我教不了你。功法与人脾性相合,我与你不是一路人,只会把你教歪。你若真想成就一番大事,须得自己摸索才行。”
尹辞没有半点犹豫,行走尘世多年,他最擅长的便是冷下心肠、斩断尘缘。
他仅剩的那点人心,已然全用在眼下这份师徒关系上,实在腾不出力气照顾第二个人了。再者,闫清是个正派人,与他们牵扯太深,只会左右为难、一事无成。
尹辞冲时敬之使了个眼色,后者瞬时了然。
“这是临行前,觉非大师赠予我派的。”
时敬之又拿出惯例的亲切,他双手捧起那本薄薄的《玉磬剑法》,口中扯着谎话。
“他说这份功法正适合使巨剑者练习,要你好好修习。将来你若闯出名堂来,莫忘了见尘寺这份善缘。”
闫清愣在原地:“掌门……”
“你在太衡打了底子,太衡的基础功法正适合你。我会传你点修习内力的口诀,你要好好配上剑法修习,最快能在三年内赶上苏肆。”
“秘籍中的要点,以苏肆的水平,足够给你解释完备。我与阿辞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插手此事了。”
苏肆:“见尘寺秘籍贵重,掌门不怕我偷学?”
时敬之灿烂一笑:“就你那性子,能潜心使大剑?”
随即他站起来,冲尹辞挤挤眼:“闫清,苏肆只能口头教你。于是我们师徒提前看过了秘籍,记住了其中剑式。我们给你演示一遍,你且好好看着——阿辞,吊影剑借我,我把旗子给你。”
“师尊演示大剑就好。”
“吊影剑借我。”时敬之又抖抖手。
尹辞无奈地解下剑,丢给时敬之。他拿起药到病除旗,将旗面卷了,就当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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