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肆再醒来时,一眼就看到了时掌门放大的脸。
他吓得在床上颠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全身绷带,当即哎呦哎呦呻吟起来。白爷从床脚扑过来,一双鹅掌踩上新鲜伤口,苏肆顿时叫唤得更大声了。
时敬之一脸嫌弃,从鼻孔里出了口气:“醒了啊?”
窗外天黑了个透,空气里还有隐隐焦味儿。自己应当没晕多久,苏肆松了口气,四下打量——
闫清受伤不重,正坐在椅子上喝药。许璟明嘴里塞了抹布,被牢牢捆在另一张椅子上。吴怀的头颅被放在茶桌之上,而花护法无视一身伤口,倔强地撑拐杖站着。
剩下便是那对造孽的师徒,时敬之一张“你打扰到我了”的臭脸。尹辞面色青白,目光还有些涣散,看着仿佛大病初愈。
……看着都挺好的,苏少教主没心没肺地想。
他无视许璟明愤怒的呜呜声:“掌门,我杀吴怀有功,至少值个囫囵觉吧?”
“嗯,有功。”时敬之哼哼道,表情还是有些不爽。“但你偷人家赤勾的酒喝,又擅自报了身份,功过相抵。作为奖赏,我就不罚你了。”
苏肆哪知道时掌门发现了惊天秘密。他的目光在衣衫不整的师徒俩之间跳来跳去,渐渐多了货真价实的悲愤。去他娘的功过相抵!这铁狐狸不仅一毛不拔,还公报私仇!
苏肆哀怨地起身,又痛出一串抽气声。
“把各位叫到这里,实在是有要事相商。”时敬之背过双手,罕见地散发出掌门气势。“我听说太衡发现了视肉,他们没‘钥匙’,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手……行了许璟明,不用想办法捂耳朵,我不会杀你灭口的。”
许璟明这才不再扑腾。
尹辞无奈地笑了笑,不知是否错觉,苏肆总觉得此人气息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只见尹辞转向花护法,平静道:“枯山小小门派,抢不过人多势众的太衡。趁视肉之乱尚未平息,我等想促成武林大会。”
苏肆、闫清:“……”抢不过?骗谁呢。
可怜花护法蒙在鼓里:“正道之事,与神教何干?”
尹辞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在吴怀头颅上一触即收:“赤勾想不想复仇?”
第127章 轻咬
有时敬之寸步不离地跟着,尹辞情绪安定了不少。
真相要是在他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状态爆出,少不了一场走火入魔。他当初将时敬之从“天上”拉到“人间”,起点只是一丝好奇。谁知此人初获人心,反手就把他拉离了地狱。
二十四年过去,终是人间再会。
尹辞怀抱着奇异的平静,与花惊春解释大概。时敬之在一旁伸耳朵听着,胸口还憋着股闷气——
半个时辰前,落神楼客房。
时敬之俯视着床褥上的尹辞。尹辞神智回归,面色尚带着三分青白,眼神却无比柔和。时敬之手压着对方的柔软发丝,一颗心渐渐心猿意马。猎户到宿家后代,再到不死不灭的神秘人士,他剥光了此人层层面具,看清了尹辞自己都一无所知的真正模样。
这是世上最好的人,这是他的人。唯有他才知道此人真正的名字。
上一刻还在提心吊胆、患得患失,这一瞬他仿佛得了一切。喜悦烈火般燃过胸口,时敬之脑袋一片昏沉。
太多情绪无从诉说,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时敬之忍不住吻上尹辞眼角,嘟哝着心上人埋没三百年的字。欲念凶兽不再在他心中撕咬咆哮,反而用毛茸茸的尾巴尖撩来扫去,带起的酸麻与空虚令人疯狂。
尹辞读懂了时敬之的情绪,当即决定火上浇油。他捧住时敬之拱来拱去的脑袋,回了个坚定的深吻。时敬之哪受过这等挑拨,当即转动脑筋,寻思起来怎样将人吞下肚。
他甚至瞥到了一丝火光。
是幻觉,时敬之严肃地想。许是他欲求放纵得太过,心火都烧出来了。
时掌门这厢胡思乱想,里衣迅速葬送于尹辞之手。他不甘居于人后,爪子刚按上对方腰带,尖利的“走水”呼喊就混杂着锣响,一并撞进两人耳朵。
时敬之:“……”
他深切怀疑自己是见尘寺走失高僧,不然怎么破个戒都有老天盯着。端的是前有木鱼后有锣,生怕他们气氛好起来。
时掌门僵坐在床上,喜怒哀乐轮番溜过面庞。兴许是时敬之失魂落魄的样子太明显,兴许是脱离深渊心情大好。伴随着火光,尹辞居然挡住双眼,大笑出声。
笑够了,他一个翻身,按住熟螃蟹似的时敬之:“脸皮也不必这样薄,外头烧就烧,你我今日——”
“掌门!”门外传来闫清的呼喊,“掌门,快开门!阿四重伤!”
希望的光芒刚闪过时敬之的双眼,就被闫清一嗓子喊散了。他在床上装了片刻死鱼,几乎使尽这辈子全部自制,这才摸了尹辞的里衣穿上。
尹辞刚打算穿里衣,伸手摸了个空:“……”
不过瞧这人一脸生无可恋,又想到此人里衣是自己撕坏的。尹魔头做贼心虚,一脸肃穆地保持沉默。
时敬之草草穿好衣服,嘴上快速嘟囔《无尘言》。只是此番渴求太重,《无尘言》刹不住,时敬之下意识抬起手,手指眼看要往牙齿上搁。
尹辞啪地捉住那只爪子:“行了,这里到底是外人地界,放不得心。事不过三,下次为你布个洞房花烛。”
这席话入耳,时敬之眼中的疯狂不减反升。好在时掌门的掌控力今非昔比,他到底没咬自己,长长地舒了口气:“子逐,我怎么觉得你许的越来越多了呢?”
多到他快被满溢的希望撑爆了。
这个名字让尹辞沉默许久,他终于抬起眼:“殿下,提亲也好,成亲也罢,一个人做不得。”
时敬之没有立刻回答。他从里衣碎片中捡起那个平安锦囊,贴身放在胸口。
随即他背对尹辞,朝门扉走去。再开口时,他依旧背对尹辞,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嗯,比起我一个人‘长命百岁,无忧无惧’,我更喜欢这个。”
“我知道。”
话音刚落,窗户那边也传来一阵扑棱翅膀的声响。麻雀在窗外急切地啾啾尖叫,与敲门的闫清两面夹击。两人无奈,只得匆匆结束眉目传情,双双忙碌起来。
没用多久,师徒俩就搞清了状况。
眼看吴怀变得只剩个脑袋,时掌门的疯狂渴求也变成了一肚子闷气。如今听着尹辞平静的声音,他甚至有点酸唧唧的失落。
怎么,只有他百忍成钢吗?
不过失落归失落,现况总得处理。时掌门捏捏掌心。
听了尹辞简明扼要的说明,花惊春有些犹豫,声称要好好思索一番。苏肆与闫清见赤勾的人离开,脸上都松快了不少。室内唯有一人愈发紧张,抖到凳子腿咔咔磕地。
时敬之把许璟明嘴巴里的抹布一抽,愉快地旁观此人干呕。
“你……你要杀我。”许璟明带着满嘴抹布味儿,早没了鬼墓下的派头。“你们故意卖赤勾人情,让他们撺掇众门派举办武林大会!就为了妨碍曲断云,夺取视肉!你知道我全听见了,你肯定不会放过——哎呦喂!”
时敬之毫不客气,径自给了这异母弟弟一个爆栗。许璟明娇生惯养,顿时被锤出几点泪花。
“你不是引仙会的人,我杀你作甚?我们在赤勾闹了这么大动静,长耳朵的都能听说。要是把你杀了,不知凭空添上多少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引仙会的人?”
时敬之几乎是怜悯地瞧了他一会儿:“引仙会不喜皇帝耳目,也不收傻子,你刚好两条都占。”
许璟明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可他想到此番境遇没准是曲断云起的引子,又提不起精神痛骂时敬之——就算这个兄长是倾国之灾,也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上扣。
然而时敬之仿佛看穿了此人心思:“你被曲断云坑成这样,不如看他吃瘪。那人想让你死在赤勾,我就告诉天下人你在这,让他和官兵一起把你接回弈都……到时你老老实实守在皇帝身边,国师不会冒险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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