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一步错,步步错。
关于“沉心丹里有双生根”一事,嫌疑还没到他身上,可太衡身为正道大派之一,绝对是要给出些说法的。更别提施仲雨拿了逆阳令,权力与掌门并无二致,太衡未必愿意尽听他曲断云的指挥。
状况糟糕至极,可他连个可以泄愤的机会都没有。
施仲雨骑着白马,距离曲断云只有半步之远。见曲断云脸要笑僵了,她不由地叹息:“断云,你我相识已久……你若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曲断云抓握缰绳的手紧了紧。
“回头?”他半好笑半愤怒道。“未上歧路,谈何回头?”
施仲雨蹙起眉,嘴唇微抿。
胜败的反差感太过苦涩,曲断云急需吐出点什么缓缓。面对这位相交已久的旧识,曲断云到底没关牢话匣子:“道不同不相为谋,相似的事情,你我已然见过。师姐要是想要劝服我,还是免了。”
“相似的事?”施仲雨一头雾水。
“戚寻道年事已高,头脑日渐迟钝。然而他德高望重,众人诚服,照旧让他坐在那个位子。就连他命不久矣之时,还有师姐这样的人耗费人力与重金吊着命。你我都晓得,那样最多沾个‘义’字,对太衡自身百害而无一利。”
这一下戳中了施仲雨的伤痛,她的面色当即冷了下来:“曲断云,即便是已故师长,也不好直呼其名。”
“你总是纠结于这些个儿女情长的地方。”
曲断云笑都懒得笑了。
“四季更迭草木荣枯,优胜劣汰、生老病死是世间常事。集一派重金买虚名,不过是迂腐之举。这点谈不拢,你我便无话可说。”
施仲雨暗地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滔天的怒火。她定定神,继续道:“好,不谈便不谈。我只想问你,时敬之一个将死之人,你又何苦处处刁难他?”
若曲断云自己不想要视肉,就凭他先前的路数,八成会装模作样地将视肉让给时敬之,为自己再添些好名声。可是施仲雨观察许久,他连类似的样子也没有做过。
而今时敬之不在此地,曲断云的厌恶藏都不屑于藏,施仲雨认识此人许多年,从未见他如此针对一个人。
听了这话,曲断云不禁冷笑一声:“师姐可觉得那时敬之是个‘可敬之人’?”
话题跳得突兀,问题来得古怪,施仲雨愣了愣。
时敬之并非下作恶徒,她看得一清二楚。可要说深明大义、胸怀天下,那人也不太能沾边。时敬之不似回应他人祈求的善人,他有着某种近乎冷酷的精明,总喜欢把一切明码标价,眯着狐狸眼噼里啪啦打算盘。
就说这次武林大会的反击,枯山派事先与她通过气。得知对方一系列心思深沉的布局,饶是施仲雨身为“同谋”,依旧忍不住胆寒了一瞬。
可即便如此,时敬之仍是个可靠的合作者。但凡说好的,他从不会负了约定。
这样能算做“可敬之人”么?
“我不知道。”施仲雨答得很诚实。
“那么我换个问题。”曲断云扭过头来看她,“你想不想要那样的‘神仙’?”
……大概是不想要的吧,施仲雨心想。但是一码归一码——
“要神仙何用?”她哼了一声,“若是老天长眼,师父也不会走得那样痛苦了。要这世上真有神仙,我倒想要讨个公道。”
“所以我与你无话可说。”曲断云罕见地露出几分颓唐神色,“明明欲求万千,俗不可耐。我竟不如他……”
见这人态度跳脱离奇,施仲雨懒得再与这人掰扯,她默不作声地策马向前,直冲目的地去。
等到了目的地,众人忍不住换倒抽冷气。无他,只是这地点实在像是冥冥之中定好的。
视肉所在,正是枯山聚异谷。
此时正值春季,漫山遍野一片新绿。眼见落日余晖将尽,车队停在聚异谷外,简单扎了个营。
“聚异谷内妖物甚多,夜晚行走多有不便。”金岚安排道,“待明日日出,正气够足,我们再一同取视肉。”
闫清见着旧识,本想趁机说上几句。谁料金岚见了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太衡一员,说不准被那歹人影响。你现在身为盟主,还是多注意些为好。”
“我……”闫清反应了过来——自己前脚刚把人家掌门打下台去,现在确实没什么谈天气氛。
金岚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是叹了口气:“其实你能当盟主,我还挺高兴……闫清,你似是与那苏肆走得挺近?”
“嗯。”
“小心些。”金岚犹豫了会儿,低声道。“我派有人见他独自出门,置办利刃法器。此人一身邪气,怕是心术不正。”
闫清心有不快,但碍于金岚并无恶意,他并未发火:“阿四不是那种人,再说他身上没什么钱款,更不可能置办凶器。”
金岚神色复杂地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闫清聊也没聊成,还听了一耳朵坏话,整个人如同雨淋透的兽崽。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枯山派的帐篷——
“没想到视肉在这。”时敬之语气复杂,“这算什么,老天让你我故地重游?”
尹辞则在低笑:“上回我在这见你,你人还没我一条腿长。小哑巴,这回要不要采花送我?”
闫清一个脑袋两个大。这是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句话都听不懂?
谁想时敬之接了这句不明所以的暧昧话,语气颇为意味深长:“为何不送?这回我要再见着那玩意儿,看我不把它给薅秃。不过作为交换嘛,你要喂我吃最好的嫩灼鱼肉。”
尹辞笑得更畅快了,闫清从未听他在人前那样笑过。时敬之也一副撒娇似的轻松语气,活像自个儿性命没有危在旦夕,这世间没有任何烦恼似的。
似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他顶了个武林盟主的新帽子,孤零零一人待着,兀自不知所措。要是阿四在这的话……
唉。
闫清到底没进帐篷,他祭出了心烦意乱时的解决之法——新任武林盟主一脸严肃,开始重新整理枯山派的行李杂物。他甚至把自己的包袱也刨了个底朝天,挨个清理归位。
拿起一个小木盒时,闫清的动作突然停了。
事情不对。
包木盒的布巾,打的结与他习惯的不同,似是被人打开过。木盒的重量也轻了些许,仿佛空了大半。
这可是枯山派存钱的盒子。作为负责管钱的人,闫清顿时出了一头冷汗。他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心中一片冰冷——
果然,其中一卷银票不翼而飞。他用颤抖的手点了点,少的全是他个人的积蓄,不多不少,正好六十七两银子。
这个包裹,一向是他与苏肆共用。苏肆从来不碰他的私人物件儿,但也清楚他在哪里放钱……那六十七两银子,难不成真的是苏肆带走了?
闫清捧住半空的木盒,一张脸缓缓绷了起来。
若真是苏肆带走的,他这次“出走”,绝不会是暂避风头那样简单。闫清把钱盒原样包好,心头的酸涩空虚瞬间散了。
此刻他心里只剩满满的担忧。
次日清晨,一切如常。顶上风轻云淡,脚下土壤清香,金黄晨曦打过枝叶,照亮林间的滚滚雾气,万物平和安宁。
在太衡门人的带领下,众人全副武装,渐渐深入聚异谷腹地。几个时辰后,一行人停在一片乱石之前。不知是否运气太好,众人一路走来,连半只妖物都没有瞧见。
说到这片乱石地,尹辞和时敬之都有些印象。
此处只生着细瘦杂草,近乎光秃秃一片。动物们没得吃,妖邪更是不愿来,只剩些普通至极的虫蚁飞鸟。除了过分荒芜,这地方没透出半分异常。
先前还在聚异谷时,尹辞嫌此处风景不好,没有停留太久。幼年时敬之更是讨厌灰蒙蒙一片的石头林,连捉迷藏都不愿往这边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