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这是什么?”
尹辞指向他心口的一颗怪痣。
那痣伏在时敬之的胸口,铜钱大小,颜色青黑。青痣边缘伸出血管似的物事,密密麻麻散开。再衬上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宛如一只不怀好意的蜘蛛。
“嗯?哦……我小时候曾发过一次高烧,高烧之后,这东西就出现了。兴许和我那怪病有关,可我没查到相关线索。”时敬之早就习惯了这颗不痛不痒的痣,语气轻快。
尹辞拭去时敬之胸口的血迹,又细细看了一番,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半晌,他叹道:“……我也没见过,但又觉得有些眼熟。”
“唔,生肝病的人也会长蜘蛛痣,不过是红色的,阿辞可能记错了吧。”
“嗯。”尹辞收回视线,又裹起一道刀口。
裹完师父,尹辞把满地尸体拖进废院,乱刀砍烂伤口,继而熟练地放了把火。
最后他将时敬之一背,把见光而来的更夫们甩在身后。
师徒两人一头扎进暗巷。巷内阴暗却干净,头顶狭窄的星空,血肉焦臭彻底散去,连带着伤口的疼痛都淡了几分。
“说起来,陵教既然发现了咱俩,闫清和苏肆那边会不会也……?”时敬之伏在徒弟背上,一边把玩白玉发带,一边随口提问。
“十有八九。”
时敬之僵住:“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尹辞语气平淡,“我只管照顾你。闫清那边有苏肆和白爷跟着。没出事,他们自己会回来,真出了事,他俩也早凉了。”
时敬之:“……”
时敬之:“阿辞,咱枯山派还是要讲点道义的。”
尹辞头也不回:“既然师尊这么说了,待会儿我去寻寻他们。”
到了客栈,他把满身布条的狐狸粽子往床上一搁,不紧不慢地烧了壶热糖水:“师尊,你自己再处理下伤口,我去去就回。”
“小心点。”
“是。”
等尹辞离开,时敬之慢悠悠地喝了糖水,冰冷的手脚勉强多了些力气。他没有立刻上药,而是燃起药粉、召唤麻雀。
可能是他失联太久,这回麻雀一口气飞来三只。
时敬之看了眼血淋淋的右臂,唉声叹气:“写东西也是麻烦……你们传回消息,就说我没事。”
三只肥鸟在窗口站成一排,齐齐歪头。
“我——没——事——唉,算了算了。”时敬之颤颤悠悠剥下薄绢。看完信后,他没再调朱砂,而是蘸着血回起信来。
几条街外。
尹辞也在看鸟,看的却不是麻雀,是送信用的顶级灰鸽。
活了这么些年,尹辞在各个城市都存了银钱,不愁租不起信鸽。靠着攒下的身份,哪怕鬼皮衣损坏,打听江湖消息也是轻而易举的。
时敬之绝不是简单的药商之子。
孙怀瑾向来不惧官权,如今又日薄西山。孙老头当面对他说谎,只可能有一个理由——时敬之此人,与孙怀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孙怀瑾年轻时没别的毛病,就是好色,光儿女就有四五十个。现在他到了当人曾祖辈的年纪,后代怎么说也够几百人了。
死别太多次,尹辞很少对身边人投入太多感情,更别提关心这么庞大的家系。只是事到如今,他不关心也得关心。
送完信,尹辞掸掸身上的灰,这才去找闫清与苏肆。
同一时间。
“阿四,要么咱出手吧。”闫清沉声道。
若非两人顶着偌大的菜筐,一起挤在沟渠底下,气氛还能更严肃点。
作为一个逃命老手,苏肆一开始就发现了跟踪的陵教人士。苏肆和闫清发挥了自小熟识的优势,两人无需言语,默契地到处扑腾,谁也没掉队。两人就这样搂着白爷七拐八拐,甩掉了十之七八,只有其中两个怎么都甩不掉,黏得像牛皮糖。
“起尸队的人,我真是……”苏肆拈下脑袋上的菜叶,努力咽下脏话。“我真是奇了怪了,先是赤勾教的赤蝎足,又来陵教的起尸队,我这辈子是不是命犯魔教啊?”
“起尸队?”
“和赤蝎足差不多,都是些强得要命的杀手。不过起尸队只听令于陵教教主,不接买凶杀人的活计。”
闫清:“……好的,那咱们别出手了。他们应当是冲掌门来的,不会和咱们死磕。”
白爷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苏肆冷笑:“三子,你还当自己在太衡派呢?魔教可没‘放人一马’的说法。它就像条癞皮狗,吓唬和逃跑都没用,你要让它见着自个儿的血,它才会考虑退开。”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们少不了一场恶战。
闫清沉思片刻:“那我出去引开他们,你逃吧。你比我跑得快,比我更会藏。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强。”
黑暗的菜筐里,阴影也盖不住苏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还真给太衡派养废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
“你有别的主意么?”
“咬死他们,咬不死也要拧掉块肉。拼上这条命,说不定还能打出一线生机来。”
闫清拧起眉毛,显然不觉得这主意多么高明。
但苏肆打死不跑,他也不会蠢到一个人上前送死。两个人合计一番,最终决定来个菜筐偷袭。
两位起尸队杀手终于搜到了沟渠。
一只大白鹅冲天而起,扑在其中一人脸上。另一人刚想出剑,便被苏肆利落地一脚踹开。闫清不甚熟练地挥舞长剑,对付脑袋上顶着鹅的杀手,姑且把敌人分散开来。
他只要拖时间,等苏肆干掉另一人,他们就可以联手再杀了这个。
可惜他的武功偷学而来,基础不稳,怎可能敌得过起尸队的高手。对面人把白爷一把甩上土壁,白爷惨叫一声,顿时趴下装死。闫清咬着牙,几个太衡剑招来来回回,被对手看了个透穿。
杀手轻松地拆着招,显然瞧出了他那一肚子败絮。见同僚陷入苦战,那杀手眼看就要甩掉闫清,先杀威胁性更大的苏肆。
闫清拖不住敌手,干脆怒喝一声,睁开双眼。
天色昏暗,却没暗到遮住鬼眼的地步。一双赤红眸子在夜色中微微反光,尤为扎眼。
那杀手原地愣住了,闫清一口气刚松一半,便被冲天的杀气撞了个趔趄。
“哪儿来的小杂种,也敢冒充圣教主的血脉?!”
闫清:“……”果然是魔教,反应都这么不讲理。
他想到父亲被打残的腿,又不觉得意外——在那疯子聚集的陵教之中,弱小便是最严重的罪过。
杀手的注意力确实从苏肆身上转开了,但那磅礴的杀意下,闫清别说以剑防御,站都站不直。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踩上沾满血的湿泥,狼狈地摔在沟底。
他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也好,闫清想。若是自己死了,苏肆一个人也逃得掉。
毕竟敌我之差就在眼前,犹如天堑。无论他再怎么愤怒或恐惧,也无法凭空变出实力,更不会撒豆成兵,抓出什么增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杂草一样独自苟延残喘,这么些年一直心无大志,死也必然死得无足轻重。眼下死于强敌之手,还能让友人甩脱累赘,也算死得其所了。
杀手一剑刺来,闫清忍不住闭上眼睛。
一瞬过去,温热的血溅上了闫清的眼皮。
“混账,你在干嘛?!”苏肆怒吼道。
他不知何时闪了过来,杀手短剑自他掌心穿过。苏肆非但没松手,反而顺势握住了剑柄,牵制住杀手的动作。
“站起来!”苏肆的声音多了点嘶哑。
闫清愣了一瞬:“我……”
“给老子站起来,死也站着死!”
苏肆一把夺了杀手的短剑,从手心呲地拔出,带起一串血花。他将闫清护在身后,紧盯对面两个杀手,目光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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