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泡影”的效用只有两个。
其一,让人清醒着生出梦境,并将梦境混于现实。其二,若碰触梦境之物,人会被梦境直接影响。
方才那人并非死于机关,而是死于众人的噩梦。
来到这样诡异的地方,人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恐惧——恐惧催生想象,想象融入梦境。那阅水阁弟子当了出头鸟,引去众人注意力,又偏偏触碰了梦境之物,成了“可以扭曲”的对象。
于是,众人各式各样的恐惧臆想混成一团,在那人身上一齐具象化,将他抹消于世。
“梦幻泡影”术成,人人都成了无意识的施术者。
破解之法也很简单。不碰触梦境之物,将香炉破坏即可。
可惜房内种种,除了明显不合常理的,很难分清哪些东西只存在于梦境。最麻烦的是,尹辞完全不想暴露,他需要一个外人——随便谁,发现破解之法。
“是那块地毯的问题吗?”尹辞故意提高声音,“师尊,我刚才就觉得不太对,那地毯半点花纹也没有,黑乎乎的,与这宅子一点都不搭。”
时敬之:“阿辞,你在说什么?那地毯上不是有金色龙凤纹么?”
施仲雨闻言皱起眉:“我看到的是红毯、西域花纹。金岚?”
金岚:“我、我我看到的就是普通的蓝色地毯,上面有福寿花样……”
觉会和尚沉思片刻:“诸位看桌上的是什么点心?”
“绿豆糕。”“荷花酥。”“豌豆黄。”“……”
众人七嘴八舌地答道,随即面面相觑。
随着众人注意力集中,毯子和点心都扭曲起来,化作四不像的模样,最后扭曲着消失。只余下一块腐烂的毯子残骸,以及一盘黑乎乎的残渣。
“原来如此。”觉会和尚叹道,“……原来如此。”
尹辞毫不意外。
梦境之物大抵如此——“梦幻泡影”力量有限,细节大多由个人潜意识填补。可若是众人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处,它就会像方才那人一样,被充满矛盾的想象绞碎。
只不过,单凭这个可破不了“梦幻泡影”。无他,梦境从来不止一层。
“师尊,刚才那点心整个消失了,应该是幻象吧?”
时敬之拧起眉头,似有所悟:“我看到的是腐烂的点心残渣。等等,阿辞,我想想……”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转向觉会和尚:“大师,我曾在书上看到过。邪乐佛宗似乎有类似的术法,叫、叫什么来着?”
“小施主博闻强识。不错,邪乐佛宗确实有同类法术。那法术早已失传,只留了不完整的记录。”
觉会和尚闭上眼:“此术由熏香而生。幻象皆不祥,若是随意碰触,容易被众生幻梦反噬。”
时敬之咬咬牙:“阿辞,牵好我的手。”
“没问题,师尊怎么突然说这个?”
时敬之没有立刻回答。他拿出被塞住的银铃,清掉纸屑,将铃铛一甩。清澈的铃音顿时响起,在房间中涟漪般回荡。
“这术法作用于意识,能骗过眼睛,却骗不过声音。”
时敬之双目紧闭。
“铃音扩出,遇物折返,我能知晓障碍所在。梦境之物没有实体,会被声音穿透。”
“如果我看都不看梦境,不知其存在,理应不会被意识类术法影响。觉会大师说这东西靠熏香起效,我们找到香味最浓的地方,将香炉破坏就好。”
他的声音自信而响亮,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
……这小子,当真是只狐狸。
尹辞勾起嘴角。
时敬之只是乱说一气,来了个视觉版掩耳盗铃。他压根不确定“梦幻泡影”会不会算他“没碰到”。
算“没碰到”自然好。哪怕算“碰到了”,他也让众人产生了潜意识的安心感——大家坚信他不会出事,他就不会被众人的噩梦影响,像方才那人那样惨死。
先前种种并非自己的幻觉,时敬之骨子里果然藏了些许疯狂。
乌血婆语气严肃:“小子,你当真做得到这种事?”
时敬之戴着傩面,手中银铃叮铃叮铃地响:“雕虫小技,生来五感灵敏罢了。”
他声音平稳,掌心却全是汗水。尹辞握紧他的手,示意他放松。
“阿辞,你跟在我后面,千万别乱碰。”
“是。”
没人敢搜罗宝物,一行人踩着时敬之的脚印,亦步亦趋地跟着。
宅子很大,众人轻手轻脚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时敬之才停住——准确地说,他差点被绊倒。
闫清躺在走廊尽头,身体绷得笔直,双臂紧贴体侧。枯山派行李在一旁码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盖了封遗书。
此人胸口起伏平缓,竟是睡着了。
尹辞:“……闫兄,醒醒。”
时敬之则当场胡扯:“诸位,这是我派新收的下人,失踪有一会儿了。他目不能视,怕是天生能破这术法,才被单独丢来这里。”
耳边吵闹,闫清迷迷糊糊醒转:“唔。”
尹辞小声道:“你什么都没碰?”
闫清满脸迷茫,半天才现出些劫后余生的喜悦:“这里危险至极,我心里有数。与其触发什么机关,不如原地等死……咳,等两位来救。”
尹辞:“……”倒也不必如此现实。
时敬之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闫清表情严肃起来,他呼了口气,指向不远处的卧房。
“……里面有人的呼吸声。”
第20章 人形棺
熏香的味道越发浓重,时敬之微微睁开一点儿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卧房。
四周景色依旧宜人,灯光温暖,半点没有陵墓中的阴森。时敬之侧耳倾听,真在卧房方向听到了浅浅的呼吸。
就像有人在那里沉睡。
时敬之不怎么敢摇铃了,他将徒弟的手攥得死紧。尹辞的手很温暖,掌心干燥,或许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尹辞一点颤抖都没有。
那只手抓得牢而沉稳,没有半点僵硬或不自在。时敬之调整了会儿呼吸,又迈开步子,向卧房前进。
卧房极其宽敞,装饰奢华无比。火光调得恰到好处,流光在精细的装饰品上跳跃。
床对面砌了堵透明的墙。
这面墙由人头大小的树脂砖块垒成,每个透明砖块都裹了张脸皮。脸皮一看便是从活人脸上剥下的,它们被仔细处理过,形态保存得相当完美,如同精雕细琢的面具。
那些脸个个五官端正,面无表情地阖着双眼,面朝大床。
觉会和尚一张苦脸又苦了几分。施仲雨哆嗦了一下,不知是被惊的还是气的。
沈朱轻啧一声:“里头有不少名人,都是被阎不渡杀死的正人君子。”
墙对面有张大床。有个男人侧躺在床上,他穿了件简单的红袍,背对门口。长长的黑发在床上流淌,发丝间露出一点苍白的后颈。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声响,那人缓缓起身,肩头红袍稍稍滑落,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脯。他理了下头发,懒懒地转过头,众人这才看清他的脸。
尹辞曾见过活着的阎不渡,面前这东西确实有着和他一样的脸。
阎不渡当年男女情人无数,靠的并非纯粹的抢夺强迫,他自身完全称得上绝色——此人五官妖艳,却与时敬之完全不同,有着某种毒物似的美感。
一双猩红的眸子扫过来,无人敢出声。闫清左右看了看,缓缓躲到师徒二人身后。
尹辞一颗心渐渐沉下去。面前的东西虽然惟妙惟肖,却明显不是活物。它的动作有极细微的僵硬,没露出半分敌意或杀气。
那不是阎不渡。
那东西没急着攻击,而是拿起一边的红玉烟杆。它斜倚在床头,悠然地喷云吐雾。红眸在烟雾中半睁半合,没有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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