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锦囊,尹辞的凌厉气势瞬间短了两分。他无言靠近,将那锦囊细细系在时敬之的胸口里侧。两人身高相若,尹辞动作时微微低头,结果头还未抬起,额头上便多了一份柔软的触感。
“这些时日,我一直听阿辞的话,没再受重伤。这是给我自己的奖赏。”即便如此,时敬之的呼吸带着呕过血的淡薄血味。“阿辞要是这回也全须全尾,我也会给你奖赏。”
尹辞暗暗叹气:“什么奖赏?”
时掌门大言不惭:“我再亲你一下。”
尹辞:“……”
时敬之学习速度太快,也不总是好事。如今做这等事,他也只是红红耳根。尹辞有些怀念当初那只通红的番茄。方才闻到血气后的隐隐担忧,也被这番轻松的调笑冲淡了……也不知这狐狸是不是有意为之。
窗外月上梢头,乌云绵延,光影分外参差,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他们的任务是给赤勾教后厨下药。
花惊春秉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精神,将这重要活计委与两人。虽然就尹辞看来,她更顾虑“身边人能力不足,可能败露计划”这一因素。
时掌门不再是那个以头拱雪的三脚猫。尹辞调教之下,他足间点过枝条,只留下几片微微颤动的树叶。
赤勾的习俗素来是发喜不发丧。它由盗墓起家,每代教主怕下地府后被阎王算账,个个节俭薄葬,墓地位置秘而不宣,谓之“自惩”。如今即位仪式将至,偌大的赤勾教张灯结彩。处处立着蝎子旗,挂着金黄灯笼。骨制探墓铃挂上红绳,在屋檐下叮铃铃的响。
这些骨铃间都布了细如蛛丝的钢线,一旦有人触碰,整片骨铃都会嗡嗡作声。骨铃共振阴寒难听,声传三里不衰,是绝好的护卫法器。更别提每个院落都塞了官家巡查,官差们提着火灯来来往往,脊梁绷得比弓弦还紧。
然而任赤勾教守备多严密,架不住两人功力深厚,其中一个还格外认路——
“此处墙下有隐洞,过了洞,再进废屋内的通道。”尹辞笃定道。
彼时为隐藏“不老不死”的秘密,尹辞素来在人前穿着鬼皮衣。他在教内久居之时,总需要些透气的地方。赤勾教内大半密室与秘密通道,全是“宿执”的手笔。
如今宿执亲至,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人手全被略过。师徒俩如同两只灵巧的猫,七拐八转,很快找到了赤勾教后厨。
赤勾教的厨子都是教内人员,后厨彻夜燃灯,确保给巡夜、出夜活的人提供伙食。赤勾后厨自成一院,活水造景俱全,设计大气到浪费。
“……阿辞,这后厨专占这么大一个院子,够富丽堂皇的。你的手笔?”时敬之蹲在房檐上,嘴里嘶嘶吸气。
“我有时会亲自准备饭食。”
“好雅兴。”
其实是要试验些毒物,变着法儿毒杀自己。有些毒物不做处理,着实无法下咽。在赤勾那么些年,尹辞毒物吃得不少,结果只是给赤蝎足的杀手们凑了本百毒手记,自己依旧活蹦乱跳。
这些事不好说与时敬之,尹辞只得默认。在此人身边谈及那些寻死的过往,仿佛是上辈子那般遥远。
想到这,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时敬之的后脑。时敬之一怔,非但没有躲开,反而侧过头蹭上尹辞的掌心,感受了会儿那份温度。
两人还没亲密完,下方突然冒上来一股子香气,伴随着低声的抱怨。
“出夜活的兄弟也就算了,怎么那太衡掌门也这么晚不睡?这都几更天了,咱还得额外备夜宵。”
“名门正派,摆谱呗。没办法,先前咱教主……前教主就对太衡挺客气,要不太出挑总会被惦记。宿教主不是说过吗,这叫肿、肿庸之道!”
“……好像不是这么说?算了。嘶,那曲断云点了啥,这样香。”
“别提啦,现宰的上好活鸡。他的下仆专门递了菜谱,说是咱们伙食油重味烈,太衡舌头吃不惯。”
时敬之忿忿道:“上次去曲府别院,那小子不还挺节俭的吗?阿辞……”
“明日吃鸡。”尹辞会意。
师徒两人相对一笑,等那两个下仆走远,便一猫腰进了后厨。
即位仪式要用的药茶、酒浆来自不同商家,都封在后厨最里面的地窖。有了尹辞这个祖宗级的奸细,两人一路顺风顺水——他们本就下的暂时散人气力的药粉,药性不烈,更算不得毒,极难察觉。
下完药,离约定的归去时间还差一个时辰。时掌门自然是不甘寂寞:“走,咱们瞧瞧曲断云,说不准能摸到点引仙会的马脚。”
作为赤勾贵客,曲断云住在环境极好的落神楼。周围有树有湖有景,好不热闹。整座楼只有一间房亮着灯,师徒俩摸黑上楼,熟练地贴上木窗。
“鸡汤晾得差不多了,送去给小环。”曲断云正拿着本书,头也不抬道。“沙阜夜里阴冷,她年少体虚,正适合补补。”
“掌门先吃。我等都是下仆,吃您吃剩的就好。”
“她白日面色已有恙,这样下去怕害了风寒。我内力炽盛,不差这碗汤。拿去吧。”
这本该是太衡高洁仁慈的一幕,时敬之却皱起眉头,看着有些古怪的不悦。隔着夜行衣的黑布,尹辞也能瞧出他眉间皱褶。
只是曲断云身为一流高手,他们连呼吸都要小心,更别提传音。两人谁都没吭气,化为门外两截木门槛。
房内除了几个普通老仆,像样的只剩曲断云一人。细细听去,四下再没别的声音。果然人看运势,引仙会的马脚不是那样好抓的。
然而曲断云书没翻几页,这一片寂静便被一串脚步打破。
听声音,来者是个身材不矮的年轻男子。师徒俩屏气凝神,结果一个许璟明推门而入:“这鬼地方也太冷了,曲断云,你们太衡备没备汤捂子?赤勾的全一股脚臭味,不干不净的。”
时敬之的目光一瞬从期待化为嫌弃,连个过渡都不见。
“我并非殿下的下仆。”曲断云微笑道,“容王殿下带了四马车行李,想必有其他代替。”
“这都立春多久了,谁知会这样冷。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出钱买一个还不成?”许璟明理直气壮。
曲断云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老仆捧出一个包了刺绣布袋的汤捂子,双手交予容王殿下。
得了汤捂子,许璟明还是不肯走:“明日就是那什么即位仪式,你不睡?”
“承蒙殿下关心,不妨事。”
“从前你可没这样客套。这些年下来,你我倒是越来越生分了。”许璟明嘟囔道。“要不喝两杯?想当初咱们——”
“在他乡异地,有些话不当讲。”曲断云淡淡道,“殿下拿了想要的,早些休息吧。”
“就是在他乡异地,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本王才有所感怀。咱们小时候还当得起‘友人’二字,现今你这副模样什么意思,本王高攀了?我不想睡不行?”
说完,他眼珠一转,故作纨绔道:“要我休息也不是不行,这么着吧。刚才我撞见了那送汤老仆……那太衡侍女可是叫小环?叫她给我暖床,我就去睡。”
曲断云放下书本,无奈道:“行啊,我这就遣人让她准备。”
许璟明噎住了。
门外时敬之眉头皱得更厉害,他警惕地盯着曲断云,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尹辞也屏住呼吸,目光在两人之间游来走去。
许璟明僵了一会儿,似是有些失魂落魄。他失望地瞧了眼曲断云,摇了摇头:“算了,我和你开玩笑呢。人家好好一个姑娘,我哪能说糟蹋就糟蹋。倒是你……”
他没说下去,怅然地顿了片刻,默默抱着汤捂子离开了。
曲断云仍是那副平静模样,他目光始终黏着手上的书本。火光映照之下,尹辞瞧得分外清楚——那无疑是本兵法,书页上还添了密密麻麻的朱批。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