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但……”
时敬之笑着打断道:“那为师先走一步。放心,你既然带了佛珠,我必定会来寻你。”
说罢,他干脆地跳下水去,迅速沉没。
……这人逻辑当真奇怪。一个半生不熟的平凡徒弟,一个可能有救命线索的佛珠,孰轻孰重还分不清么?
尹辞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跳入湖中。
下一瞬,冰面彻底翻转,湖水完全涌入。原本处于湖面下的蛇骨翻上冰面,形成新的迷宫。
下沉过程不算久。只是这液团不知什么材质,鬼皮衣被生生泡皱,一时无法使用。
头顶响起岩石摩擦声。尹辞调整姿势,悄无声息地落地,紧接着脱下门派服和鬼皮衣。他消除气息,隐入黑暗,打量着面前的房间。
房间不大不小,不像墓室。房间中央有个柱状装置,上接天花板,柱底则有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房间另一端躺着四个陵教教徒,一个见尘寺和尚。
尹辞舌尖舔舔指节——果然,液团里下了麻药,舌头瞬间麻酥酥的。
环视一周,尹辞大概猜出了阎不渡的打算。他轻巧地跃起,藏在一座鬼面雕像后,打算静观其变。
不多时,昏倒的人渐渐醒转。就像算好时间似的,房内燃起火光。石柱被火光照亮,一行文字慢慢显现出来。
陵教成员率先上前。
“陆长老。上、上面说,‘千金散去,五步登天’……这是什么意思?”
陆逢喜,陵教长老之一,长了张病歪歪的驴脸。此人行事阴险下作,尹辞有所耳闻。不过他的武功可圈可点,目前能打两个半时敬之。
陆长老取过提灯,细细查验了一番柱子:“教内记载过,此物名为‘别离苦’,石柱顶端放了奇珍。需要向祭洞中投以重物,石柱才会降下。”
他取回提灯,干笑两声:“重物么,至少要有五个男丁的重量。”
众人悚然。
见尘寺和尚:“可否弄碎石雕,用石头来抵?”
陆逢喜冷笑:“别说石雕,墙壁都是幕炎石做的,刀枪不入。我们的来路也被石板封死了,没法原路返回。”
和尚不再言语,他背靠墙壁,无声地念起经来。陆逢喜在房内四下踱步,面色渐冷:“我没找到其他出口。”
“圣、圣教主他是打算把我们困死在这吗?”
所有人都是靠液团来到此地,必定带不了多少行李。只是房内总共只有五人,万一大家什么都没带,没人能活着降下石柱。
是阎不渡误算了么?
陆逢喜嘴里啧啧有声:“石柱降下,顶端没准有出口。看来这‘别离苦’不动不行。”
顿了顿,他又祭出杵棒:“圣教主不会犯错,屋内肯定还藏了人……何方鼠辈,敢在爷爷跟前装神弄鬼?”
尹辞一声轻笑,赤足跃下。
他脱下鬼皮衣,没再穿鞋,全身上下只有件白色里衣,形同鬼魅。只是墨色长发散下,一张脸露出来,鬼也成了艳鬼。墓穴阴森至此,硬是多出几分薄云露月、暖玉生烟的朦胧气氛。
对面五人陷入沉默——这人绝对隐藏了身份。不然光凭这张脸,没人会不记得。
见这人手无寸铁,陆逢喜放松了些:“什么人?”
尹辞笑道:“死人。”
可惜这人不像他那便宜师父,陆长老抖都不抖,挥着杵棒怒冲上前:“死了倒好,先拿你来凑数!”
其余陵教弟子还在发呆:“长老慢着,这位如此样貌,说不定是神仙……”
陆逢喜气不打一处来:“神个屁!看他那眼神,厉鬼还差不多!”
“可惜。”尹辞轻松地躲过攻击。“要是你杀意小些,说不定我真愿意用用仙术,救你们出去呢。”
“姓名都不敢报,你算哪门子仙?”陆逢喜厉声道。
尹辞但笑不语,旋起步子,转到见尘寺和尚身边。和尚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一掌击上前额,又点过几个穴道。
和尚当即软倒下去,人事不知。
三名陵教弟子立刻围过去,抬起和尚,试图把他扔进祭洞。尹辞勾起嘴角,掌风扫过,三人撞上石壁,喷出不少血。
陆逢喜怪笑一声:“打得好,待会儿一起丢!”
陆长老笑归笑,自知不是对手,攻势渐渐转为守势,满屋子乱窜。尹辞甩脱累赘,追得自然也是杀气腾腾。
可惜陆逢喜逃得太猥琐,场景如同猫捉老鼠。
奇怪,这陆逢喜的武功平庸至极,似乎和传言中的不太一样。尹辞皱起眉,下手愈发谨慎。
陆逢喜曾杀死弄雪枪崔问,破山老人冯一善这等顶尖高手,肯定藏了什么杀手锏。眼下他被尹辞打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却没有半点还击的意思。
他的武器涂了毒,毒性不大,就是武器材质有些少见。只是火光昏暗,杵棒沾满鲜血,尹辞一时看不真切。
陆逢喜逃得气喘吁吁,似乎真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尹辞反而更加小心,只以掌风伤人,时刻保持着距离。
他死不了,但也不想中招后被扔下祭洞。一旦够了重量,祭洞搞不好会被幕炎石封死,将他压在墓穴深处。
光是用想的,尹辞的五脏六腑便升起一股寒气。
见对方不愿近身,陆逢喜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烂牙。他将浸满血的杵棒一分两段,猝不及防地一敲:“倒!”
尹辞受得住毒药,却防不住入脑的咒音。以血祭器,本来就是邪术。听到这饱含恶意的声响,他停住了动作。
陆长老继续起劲地敲,一脸得色:“哪怕是大罗金仙,但凡长了耳朵,都得倒在我这忧怖音里。小子,拉开距离也没用,一下子死不利索,只会更遭罪。”
说这话时,陆逢喜面色青黑,七窍流血,这招明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这招底下,咳,还没留过活口。给我倒——”
第16章 旧识
尹辞一阵眩晕。
在他眼中,地面升起,屋顶压下,墙壁从四面八方朝内挤来。无边的恐惧从记忆深处漫出,他的寒毛竖起,血液凝固。所有知觉霎时蒙了灰,只剩口鼻中浓重的血腥气。
火光渐渐远去,万事万物扭曲而黑暗。如同那时……
“不错的招式。”尹辞抬起眼来。
纵然陆逢喜行走江湖几十年,杀生无数,看到那双眼睛,他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对手非但没有倒下,杀意反而更上一层楼。那双眼睛——那不再是厉鬼的眼睛,厉鬼至少曾经为人。此刻站在他对面的东西,更像是生于幽暗的纯粹魔物。
陆逢喜鼓起双眼,惊骇地望向对手。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嘴唇、舌头和牙齿。
那人立于血花之中,清隽的面孔上尽是戾气,眼眸比祭洞还要空虚百倍。冰冷的视线越过了他,停留在某处虚空。
下个瞬间,陆长老什么都看不到了。
……
尹辞在血泊中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清醒些许。可惜清醒来得太晚——陆逢喜被彻底撕成碎片,别说扔进祭洞,铲都很难铲起来。
好在他留了一丝理智,惦记着时敬之的狐狸鼻子,没往身上溅太多血。
“忧怖音,名字倒贴切。”
用声音术法激出人的恐惧之情,他还没见过这种新鲜招式。看来自己不在江湖这些年,陵教又搞出了些怪东西。
尹辞拾起血肉中的杵棒,这回他搞清了它的材质——它由人骨拼接而成,看软硬程度,用的八成是加工过的孩童骨骼。
陵教还是那个陵教,百年间未曾改变。
尹辞冷笑一声,拆开提灯。他费了会儿工夫,把杵棒捏成碎片,又仔细烧作灰烬。
随后他拎起那三个陵教弟子,随手拔了把佩刀,再挨个扔下祭洞。石柱发出隆隆声响,降下一大截。
还差两人的重量。
尹辞走向昏迷的见尘寺僧人,给那和尚调了个更自然的躺姿。他又确认了鬼皮衣的干燥情况,将它挂上更通风的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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