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灾符一朝发动,不会被轻易毁去。挡灾效果消失,可能性只剩一个。
戚寻道自断经脉而亡。
半个时辰后,太衡大门前。
“大师姐,你……你也别太伤心。掌门没把你从太衡彻底除名,等这阵乱子过了,你肯定还能回来。”金岚吸着鼻子,递给她那盆兰花——按照戚掌门的嘱咐,那是她唯一能带走的东西。掌门新丧,太衡内部有无数事务要处理,除了金岚,无一人来送她。
施仲雨伸出双手,小心地插入花盆,将兰花与盆中土一同取出。
“我……”她刚开口,一颗心突然猛地一跳。
那盆土的底部,她摸到了什么硬而凉的东西。
施仲雨沉吟片刻:“金岚,先把盆还回去吧,如今派内事情多,别顾着我了……我暂时不会远走,你我改日再聚。”
金岚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双肿泡眼非但没好,眼看着越来越肿。身边无人,施仲雨将兰花与土包好,再悄悄以袖子擦净那冰冷物事——
看清那东西的刹那,她双目一酸,险些把嘴唇咬破。
太衡逆阳令。
太衡掌门随身佩戴正阳令,逆阳令则由地位仅次于掌门之人掌管。执逆阳令者,可在掌门失德之际以此令指挥太衡门人,正其言行,或是……
干脆将掌门废除。
戚寻道掌管太衡数十载,德高望重。为表敬意,执令者早已归还此令,由戚寻道一人保管。太衡平稳太久,他们几乎忘了还有这东西存在。
掌门……不,她的师父是明白的,她想。戚寻道兴许看穿了什么,可他衰弱至极,周遭又环绕着无数人,唯独没有时机与时间。
见尘寺长期封寺,宓山宗事发古怪,太衡派又于此刻不得不更换掌门。
山雨欲来,大允江湖延续百年的和平,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90章 一箭
见尘寺的消息很快传开,枯山派成了武林人重点关照对象。
陈千帆的法器再次救了众人一命。木船还剩不少妖尸“燃料”,虽说速度比不得箭马,五人披星戴月地赶路,回到纵雾山也只需七日。
谁能料想枯山派逃得如此之快,中原南部的防备尚不完备,暴露的可能性小些。
时掌门对不得不藏起宝贝旗子一事异常委屈。除此之外,他一路上安分得有点不正常。木船停下,他就踏雪而起,规规矩矩地练武。木船不停,时敬之便研读陈千帆的记录簿——活傀咒不是真正的灌顶之术,术法一收,陈千帆的经验与知识便会流水般逝去。好在时敬之有过目不忘之能,虽说不能留下人家十成力,三四成还是可以的。
只是轻飘飘“留下”两个字,也需要时敬之趁热打铁,废寝忘食。
见时敬之这副模样,尹辞有些安心。时敬之并未被那日的一丝情动扰乱步伐,那么无论他打算怎样处理那些情意,自己只要守在一边,顺势而为便好。
就算时敬之强调“合作”,自己归根结底当过他的引导者,情感上本就占优。若是为一己之欲出手,在紧要关头肆意引导此人情感,与“利用”无异。
而在这世上,他唯独不想再利用时敬之。
想法既定,尹辞的举动并无任何改变。两人亲密依旧,不过偶尔多了些暧昧逗弄。那点精巧的心悸被摊开来晒,一来二去,别说时敬之,尹辞自己都快被自己骗过去了。
仿佛那日花灯之下,时敬之只是玩笑,而非调情。而他只是心惊,不是心动。
这样也好。世间漂泊百年,他怕是世上最为清心寡欲的人。就算重回世间,一颗心也盖了厚厚的泥土,生不出多鲜明的爱恨。不过一缕缱绻向往,能为他照出方寸光辉,已是意外之喜。
结果等到了纵雾山附近的小镇,时敬之又悄悄蹭到尹辞身边。
一行人专挑荒野偏僻之地走,如今要重回“人间”,沈朱率先出去探查情况。闫清照旧与苏肆战斗,一副豁出命的架势,已然能与苏肆打得像模像样——自从秘典一战,这位阎家后代比先前还要沉默。尹辞能看出此人有心结,只是闫清一根直肠子,绕不出多么阴毒危险的花,他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他更操心另一位。
尹辞把烤架上的兔子翻了个面,斜眼看向凑近的“另一位”。时敬之满身是练武后的汗水,人未到,腹中叽里咕噜声先至。
然而时掌门的头等大事并非讨要食物,他趁四下无人,心思重重地问了个问题——
“阿辞,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尹辞给他塞了条烤兔腿:“三百多年吧,记不清了。怎么?”
时敬之不嫌烫,一口咬住焦香流油的兔肉,含糊不清地松了口气:“那还挺年轻。”
问得没头没尾,回得莫名其妙。尹辞疑惑地瞥着时敬之,只觉得此人对年轻的定义怕是出了大问题:“臭小子,损我么?”
“我只是想你要活了千年之久,那得怎么办——哪怕是陈前辈,也没调查过那么久远的事情。三百多年前么,大允那会儿建国,应该还留下不少记录。”
原来这人还没学会“轻重缓急”怎么写。尹辞哭笑不得:“不灭之身的事,等你活过今年立冬,再和我一起研究也不迟。”
时敬之语气里多了点不满:“我想知道你的事,跟不灭之身没关系。”
“不要浪费时间,当下还是视肉为先。”尹辞烤肉的手顿了顿,刀尖又挑起一块肉。
“解禁制前,我一日有九个时辰求生,两个时辰歇息,一个时辰用来害怕。现在都想起来了,还是九个时辰求生,两个时辰歇息……剩下一个时辰考虑你的事,怎么能算浪费?”
时敬之借着叼肉的动作,整个人靠了靠尹辞。
时掌门动作太大,尹辞连忙收了刀,唯恐这小子划到嘴巴。他被这人说得心头一软,紧接着暗道不好——看来他最近放开手调戏来调戏去,这小子的脸皮厚度与日俱增,彻底精通如何你来我往了。
火舌卷过切过的生肉,暗红的肉慢慢变为成粉白色,血腥之气变为诱人的香味。
时敬之似是嗅出了尹辞的动摇,语气又认真了几分:“前几日木船上众人都在,你我无法安心说话。我特地每日耗十个时辰求生,现在攒了不少单与你相处的时间。人总要歇息嘛,阿辞,再来点肉。”
时掌门这一番话极有技巧,甜言蜜语夹杂着面不改色的讨肉吃,尹辞一时不知这逗弄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想不出妥帖的回击,只好给时敬之削了块肉,刀尖挑着喂了。
结果时掌门快快乐乐一口兔肉下去,差点给当场噎死——
咻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嗷的一声惨叫。
一支箭不知从何而来,颤悠悠地在时敬之天灵盖着陆。它没能站稳,只得慢条斯理地落上地面。时敬之被戳了个措手不及,嘴里的兔肉还没咽下,一道细细的血流就从头顶淌了下来。
那支倒霉箭上面还系了张纸条。
时掌门抹抹噎出来的泪花,把纸条解开,一个笔走龙蛇的“滚”字映入眼帘。让他体味了一把“人在家中坐,骂从天上来”的滋味。
来之不易的温情被打散,尹辞脸色难看下来:“高手。”
这一箭准是准,就是没有杀意与真气。它来势汹汹,却连沈朱的麻雀都戳不死,因而两人谁都没发现,这才让它有幸扎上时掌门的脑袋。
比起这一箭的威势,“天降一箭”本身才是骇人之处。
纵雾山下,荒野遍地。四周没有半个人影,除了自己人,尹辞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鬼知道这支箭是从多远的地方射过来的。以尹辞的经验,也只能找到一个相对准确的方向。
此箭由纵雾山而来。
尹辞与时敬之对视一眼,方才轻松的氛围瞬间消散。
“见尘寺惨案”传开后,江湖人谁不知道枯山派从见尘寺寻到了线索。各大门派自然不会就此放弃,比起屁大点的枯山派,他们还能玩玩人海战术——见尘寺与空石有关,空石的行踪断于纵雾山,没有线索,那就硬找。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