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辞在“疯癫”的状态下,于荒漠中游荡已久,对各处战场遗迹都有着浅淡印象。他带人逐个扫荡一番,好兵器修了卖给官府,残的融了做成农具,由此打下底子。人手多了,尹辞又带人摸了几个西陇贵族的沙墓,赤勾教终于富裕起来。
与陵教不同,赤勾与周遭民众是彻底的互利关系——沙阜附近穷人多,死了孬点席子一卷,好点薄木棺一具,有什么引赤勾来挖?反而赤勾在此贩卖古件儿,引了不少商人做买卖,沙阜城由此兴盛。
原本正道对陵教,武林黑白分明。赤勾教的崛起,给大允江湖添了一抹柔和的灰。
尹辞对赤勾教的感情谈不上刻骨铭心,可他并非无心无肝之人。百年来赤勾非但没有衰落,反而谨遵他当初的规矩,发展得稳稳当当。如今要坏在引仙会手上,他略微有些怄得慌。
如今正好。
无论引仙会阴谋为何,他们只需让事态脱轨就是——破坏即位仪式,活捉假教主。赤勾、太衡都有人在场,不愁揪不到引仙会的人。
不过直接露面,风险有些高。好在他们有个绝好的“盾牌”。
次日。
“你们想帮我?”花惊春笑出声来。“你们晓得情况吗,就说帮?”
她的伤腿好了许多,可惜伤口未收,没法装义肢。她寻了条板凳坐着,身上仍绕着新鲜血气。
尹辞:“当然晓得。你藏身此处,想纠集些对赤勾不满的村人,破坏新教主的即位仪式。”
花惊春“哦”了声,没承认也没否认:“何以见得?”
“你身边那几个是赤勾教徒,神气和普通村人不同,手上茧子也不是农具磨的。”尹辞微微一笑。
“有点意思。可这白白送上门的援手,我用不踏实。”
“我俩都是沙阜本地人,谁家在赤勾没个亲戚?我们刚从栖州回来,这才知道赤勾成了这样。”时敬之一脸正色地插嘴道,沙阜口音相当标准。“花护法,你腿都伤成这样了,身边没个好郎中吧?”
花惊春沉默半晌,缓缓露出一张笑脸来:“算了算了,横竖现在缺人手,狗都用得上。”
时敬之、尹辞:“……”
“你们先去柴房等我,我们习惯在那里商议。我这边晒完太阳,稍后就到。”说罢,她对下属隐秘地使了个眼色。
尹辞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柴房狭窄,里头堆满干柴草团。师徒俩在里头等了一炷香,便见花惊春携着几个下属,一瘸一拐地走近,就这样停在门口。
她冲他们阴恻恻地一笑,做了个手势——沈朱“哎哟”一声,被其中一个赤勾教徒拿刀比着,“哆哆嗦嗦”地进了柴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货色。”她冷哼一声,“这是你们护送的‘孙家小姐’。这小姐体弱多病,须得郎中调养……方才我让人问了她的脉象症结,你在这重复一遍。对得上,我们再谈,对不上,莫怪我不念昨日恩。”
“……不愧是魔教。”时敬之喃喃道,“阿辞,他们比太衡难搞多了。”
纵然他们卖花护法一百个人情,纵然花护法虎落平阳,她回咬起来也不见半点犹豫。尹辞点点头,面庞挂上一丝古怪的欣慰之情。
“越难搞越好。”
要是花护法是个胡乱答应人的二愣子,反倒不好行事。他们等的就是此刻——
话音未落,尹辞祭出轻功,几乎瞬时闪到花护法背后,两根手指抵住她脖颈死穴。沈朱叹了口气,灵巧地旋了下身子,教那劫持她的人抱了个空。几只麻雀从天而降,朝那人眼睛啄去。那人吃了一惊,刀脱手而出。
长刀坠落,不闻落地之声。
时敬之没动旗子,他挪出几步,稳稳接住刀柄。随即他将刀身一横,雪亮的刀刃比上另一人脖颈——那正是昨晚靠花护法最近,说话最多的仆从。
最后一道真气激射而出,柴房的门呯地关上,扑簌簌落下一片尘灰。
“现在可以谈了么?”时掌门的笑意被傩面遮去,只有语气里还沾着些。
打一开始,师徒俩就没指望花惊春答应此事。
花护法选了个好地方。这柴房偏僻,看着似乎被她打点过,附近一个沙匪也无,十分适合动手。要说服魔教人士,单凭人情义言不够,实力才是根本。
“我说怎么突然抓我。”沈朱摸摸脖子,“外头有沙匪盯着,我实在不好动弹。哪想到了这等地方,还有这样的热闹看。”
见对方尚要商谈,花惊春倒不急。她目光挨个扫过枯山派三人,哼声道:“想我终日打雁,也有被雁啄了眼的一天。诸位是哪路英雄,不妨报上名来。”
“这个嘛……”
“赤勾之事,要解决,也是赤勾之人自己解决。”花惊春语气森寒,未露半点软弱之相。“要被外人趁机利用了去,将来下了地府,我无颜见宿教主!”
尹辞:“……”可惜他不在地府。
时敬之也噎了一下,这位花护法真的很擅长把天聊死。花惊春沦落至此,他单知道她不会轻易退步,哪想到她一步都不肯退。他们也不是故意隐瞒身份,只是枯山派先前把乌血婆往死里得罪。比起追缉在外的名门正派,搞不好赤勾教最厌恶他们。
事情有点麻烦,还得再编一套说法才……
呯的一声巨响。
时掌门正绞尽脑汁想着应对话语,柴房脆弱的门轰然而开。顺着洒入门扉的晨光,一个身影撞入柴房内。那人发丝散乱,衣着破旧。然而那份气势相当鲜明,在场几人熟悉得很。
施仲雨步子很急,差点撞到守门的沈朱身上。她扫视四周,狠狠出了口气:“……没出事就好。”
时敬之立刻顺杆而上:“施姑娘,你来得正好。”
尹辞也顺水推舟,后退一步,放开了身体尚虚弱的花护法。
“没出事就好?”花惊春的注意力却在别处。“妹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施仲雨:“我听闻你将他们带来柴房,便知道要动手。花姐,他们,呃……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多日不见,她依然不知道委婉为何物。
花惊春并未被施仲雨的说法得罪,她急急追问:“听你这说法,你是认得他们了?这三人到底什么个来路?”
乌血婆不待见枯山派一事,鬼墓之下,施仲雨始终看在眼里。她说话直是直,心思是有的——施仲雨吭哧半天,既没有说谎,也没有挑明。
“花姐,这个我实在不便说。”她摇摇头,“不过我与这几人相识数月,他们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英雄,这点我可以作保。”
花惊春脸色阴沉。她靠上柴堆,陷入深思。她的气势平稳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样杀气与敌意齐飞了。
“施姑娘,你也要插手即位仪式?”时敬之奇道。
“不,这是赤勾内部之事,大门派间得避嫌。”施仲雨摇摇头,“哪怕我离了太衡,若是擅自出手,还是会败坏太衡名声。作为替代,我只能帮帮花护法……那少教主端的是草菅人命,实在不该执掌赤勾。”
她满脸就剩眼睛还清透,这会儿一双眼望着时敬之,神色诚恳非常。
时敬之哭笑不得。
他心喜展示实力在前,施仲雨担保在后。花惊春一心向着赤勾教,至少不会再拒绝他们的援手。他心酸……施仲雨这意思很明显,无论枯山派再怎么折腾,也没什么名声可以败坏了。
“原来几位不是大门派之人。”花惊春终于松了口气,“看在施女侠的担保下,我可与你们谈个一二。”
“花护法,我再问一次。就我所知,那个少教主有扫骨剑为信物,有教内人士作保,甚至有宿家血脉。花护法这样心系赤勾,也要坏规矩吗?”
为拯救教派,坏规矩这种事不算新鲜。然而瞧花护法这副沉稳模样,实在不像是忍痛“舍规取义”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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