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空石积了一身雪,临近洞中火堆,雪全都化成了水,将布料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空石索性脱了上衣,以树枝撑开衣服,在火边晾干。
阎不渡用火烤干烟袋,捻了撮烟丝,慢慢抽着。
和尚正背对着他,火光摇曳、白烟缭绕,结实的后背尽露在外,微微泛出光泽。
阎不渡许是真的无聊了,他散开长发,一点点喷着烟:“可惜,可惜。四杰之中,除了曲听雷那老头,宿执和你都算得上美人,就是一个比一个难搞。”
空石:“施主对‘美人’的定义,还真是宽泛。”
阎不渡大笑:“大师眉目端正,身条甚好,不必妄自菲薄。至于那宿执,他平时戴着面具不假,我倒也听过有趣的传闻。再者,美人在骨不在皮,本座见过这么多美人,绝不会看错。”
空石:“哦。”
阎不渡:“只是本座爱美人归爱美人,也没不挑到玩一个死人。也不知那宿执着了什么魔,一双眼都是死的,里子也烂干净了。这样的人最没意思,白白浪费了那一身好骨相。”
尹辞:“……”
旁观别人背地说自己坏话,感觉还蛮新鲜的。不过阎不渡这或许算不得“坏话”,更像是事实。
不愧是一代天才,看人的眼光也锐利非常。
然而看到现在,尹辞不由地生出些怪念头。阎不渡这一手看人的把戏,和时敬之又有几分相似,只是比时敬之更老练成熟。
会是巧合么?
另一边,阎不渡和空石并未停止对话。
空石明显对交谈没什么兴趣。他专注地擦拭身体——常人没有时敬之那般变态的内力,维持体温就是极限了。身体越潮湿,热气散得越快,只会凭空浪费真气。
不过眼看话题越来越不像话,空石还是回过头,瞥了阎不渡一眼。
阎不渡似乎被鼓励到,嘴上更来劲了:“说到他我就来气,那小子特地捡起赤勾教这个三流教派,一手拉成北方一霸。若不是他把北边占了,我教也不至于被打得这么惨。唉,非得在关键时期给我添乱。”
他说到一半,又自个儿委屈了起来:“若没有姓宿的,现在我该躺在绸被里,软玉温香在怀。”
空石把阎不渡当成一团会嘟囔的空气,他就这样赤着上身,闭目坐禅。
谁知阎不渡竟收敛真气,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不带一丝杀气,从空石背后贴上,一条手臂越过空石的肩膀,摸向他的胸口。
“和那宿执相比,大师就不一样了……大师眼里俱是生机,动人得很。”
阎不渡刻意放慢语调,声音犹如丝绸,饱含笑意。
长发如丝,香烟缭绕,两者混上温热的吐息,齐齐拂过空石赤裸在外的皮肤。
“我说大师,我们也算缘分一场。人生无常,说不准咱们都得死在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教你点别的乐子,权当报一饭之恩——”
可惜阎教主尽心蛊惑,和尚却不解风情。空石侧过头,仿佛在看一只追自己尾巴玩的狼。
他身子一错,一把捏住阎不渡断掉的胳膊。趁阎不渡吃痛,空石又瞬时点过那人几处穴道,随后将人整个搬回原地,还好心给阎不渡盖了层外套。
做完这一切,和尚恢复坐姿,一脸恳切道:“施主,我寺尤其擅近身功法,你该记得才对。”
“等离开这,我绝对要杀了你。”
空石继续好声好气地噎他:“善哉,难不成施主先前不打算杀我?”
难得见到个皮相和武功都属上乘的高僧,可惜阎魔头的征服欲刚刚燃起,就被无情浇灭。
好好一个和尚,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阎不渡表情阴晴不定:“……算了,你还是继续念你的经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阎不渡不是正常魔头,可惜高僧也不是正常高僧(?
时狐狸:完了进笼子了→但是时间是白赚的→没有吃喝→但有阿辞陪着。一时竟不知道是赚是赔(?
尹魔头:?
第56章 棋局
阎不渡被点过穴道,没法再动弹,索性闭眼浅眠。空石和尚念了一个时辰的经,也坐着睡着了。
外面风暴小了些许,洞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火焰哔哔剥剥的声响。
时敬之与尹辞两人身在心境,不会真的生出困意。回忆的两位主角沉默下去,两人又开始无事可做。
时敬之沉默了会儿,兀自站起身,跑到阎不渡身边。他拔萝卜似的揪阎不渡的红玉烟杆,可烟杆像是被黏在空中,他连穗子都拨不动。
“心境之中,所有东西都能碰触,却改不了状态。”尹辞看时敬之龇牙咧嘴,体贴地补了句。
“唉,我见那烟杆上吊了软鱼妖目,想仔细看看来着。”
“怪不得此处景象如此完备。”尹辞微笑道。
软鱼妖目么……这狐狸的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尖。
软鱼妖少见,鱼皮可以做传递信息的“字衣”,一对鱼眼彼此连通,能够储存并传递景象。只是处理过程极其复杂繁琐,也就阎不渡这种穷奢极欲之人会把它当烟杆坠子。
想来也是,阎不渡以妖目时时记录周遭景象。无论是制敌还是猎艳,事后都能拿出来分析或回味,方便得很。
若是方才空石从了阎不渡,以阎不渡的嚣张做派,等他们从这出去,他会第一时间把影像发给整个见尘寺鉴赏。
时敬之貌似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脸缓缓皱了起来。
他又试着给阎不渡把脉,可惜影像就是影像,他把不出任何东西。尹辞眼看便宜师父乱转了会儿,又乖乖跑了回来。
“心境就心境,怎么连冷热都还原。”时敬之在尹辞身边盘腿坐下。“阿辞,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就算身体不累,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尹辞摇摇头:“你想睡就睡吧。”
时敬之没动弹,只是就着摇曳的火光看着尹辞。
仿佛要用目光将他刻进心里似的。
“从最初见到赤勾教杀手,到鬼墓、源仙村,再到现在……阿辞,你好像什么都不怕,又什么都知道。”
尹辞只当他又要试探自己:“怎么?”
“真好,你在我身边,我安心得很。要是我独自跌进这里,现在肯定一头雾水,吓得要死。”时敬之却没有问下去,只是感慨。
他不再自称“为师”了,语气平和而真挚。
尹辞静静地回望他。
时敬之搓搓双手,笑了笑:“最开始我想,你只是个普通山户,然后我又觉得,你是怀有目的、隐藏身份的高手——”
“现在呢?”
“阿辞面相不俗,性子也恰到好处……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神仙么?”
时敬之没有看向尹辞,只是瞧着洞外的漫天风雪。火焰将岩洞照成暗橘色。他们陷入了一段早已消逝的时光,彻底脱离尘世,无边孤寂里只剩两人。
这样的地方,神佛皆不见。仿佛什么话都可以说,一切愿望都可以被谅解。
尹辞:“师尊只是体虚,心也跟着糊涂了。”
“可是我从未这样安心过。”
“你不怕我有所图谋?”
时敬之少见地大笑:“佛心阵可是点醒了我。我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过,你还能图我什么呢?”
尹辞沉默了。
看着这人的笑脸,他生出个有些逃避之意的想法。世间可用阳火的人不止时敬之,寻找视肉的人也不止时敬之。
自己不是非他不可。
与时敬之相反。时间流逝,尹辞只觉得自己抽了根顶糟糕的签。有那么一瞬,他突然理解了阎不渡面对空石的无措。
如果时敬之是个俗人,他可以冷眼旁观,毫不留情地将人利用到最后。可时敬之偏偏不是常人。
这个人的一年余命,值得他用多少年的等待去换?夕阳下的惊鸿一瞥,又能让他的理智继续撑多久?
为了那一点温暖的生机,他就要放弃利用此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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