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息庄被袭,苏肆情急之下以它换了花钱,用来警示闫清。没想到源仙村一乱过后,闫清一直认真地存着。
苏肆迅速移开目光:“当初咱俩失散,就是这玩意儿害的,你也不嫌不吉利。”
闫清笑笑,没说话。
“行吧,你一定要送,赶明儿咱们出去买点别的。这山鬼钱拿来当正儿八经的信物,算了吧。”山鬼花钱是闫清他爹的东西,苏肆只觉得滋味不对。
“此物驱邪避凶,配你那剔肉刀正合适。”闫清笑道,“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是你爹的东西。”
闫清答得平静:“是我的东西。”
“我不想要。”苏肆伸手要还,拳头被闫清啪地止住。
“走到现在,愚钝如我也能看出来,纯善之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当年要不是阿四带我走,要么我死于我爹虐待,要么我失手杀他在先,自戕在后……我没阿四那般洒脱,能选的路也就那么几条。”
苏肆的动作僵住了。
“阿四与我不同,但我认为你更了不起——我不害人,只因承受不得事后的悔恨罪责,为恶必定痛苦无比。阿四无此顾虑,却仍愿走正道,这不是更不容易?”
“……歪理邪说。”苏肆低声道。
闫清权当没听见:“以后你拿着这山鬼钱,就当拿了我一个承诺。哪怕天下人都不信你,你若开口,我便信你。而你若伤我,我不怪你。”
苏肆差点杠上一句“你不怕我杀了你”,继而发现自己连说都说不出口。此人真的瞄准了他的软肋,有那么一刻,他简直以为闫清什么都知道。
苏肆嗖地收回手,把那枚银钱捏得死紧:“也行,确实挺配我那剔肉刀。”
不知为何,堵在他心口的血腥骤然散去。不就是个枯山派,他爱走就走,想留就留,还需要谁来准不成?
见苏肆挑起嘴角,闫清表情亮了几分。他拆开自己那坛子酒,往苏肆的酒坛里倒了半坛:“咱们可是打小就认识,要是情义输给掌门和尹前辈,未免太生分了。”
苏肆:“……”
苏肆:“你觉得他们那是‘情义’?”
闫清还沉浸在感慨之中:“是啊,同食同寝,亲如手足,多好啊。”
苏肆默默喝酒,顺手摸了摸身边的鹅。自己绝对想多了,闫清能有什么宛转心思。怕是时掌门与尹前辈在他面前穿着喜服三拜天地,此人才能发觉不对劲。
这么大一个愣子放在这,他还真有点担心,看来还是暂留为好。
时掌门没穿喜服,他正一个人守在房内,翻动孙妄相关的典籍。作为孙妄后裔,孙家每个房间都塞了孙妄相关的传记,各个版本各个年代一应俱全。时敬之顺手抽了其中最老旧少见的那本《孙妄传》,倚回床边,边看边等人回来。
他与孙怀瑾没什么情分积累,这事还是交给“宿执”来谈比较合适。反正看都给人看见了,也没有再瞒的必要。尴尬归尴尬,他们今晚肯定还要睡一块儿的。
传记全是些干巴巴的美言和战役记录,刚看一小半,时敬之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许是扯到哪根筋脉,他胸口一痛,又接连吐出了几大口血。
这回血吐得比以往多,帕子没兜住,时敬之困得神志不清,一大滩血径直染上书页。
……这可是古董!
时掌门头皮一炸,瞬间清醒。他即刻下床,以清茶冲淡血迹,烛火细细烤干。书页慢慢变干,时敬之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这书被改过。有人专门以薄而服帖的“纸补”改字,一朝见水,遮盖的字才透出一点轮廓。
开国前的“沙阜之战”,这本书一开始把时间写错了,比时敬之知道的早一个月。
时敬之听说过这版《孙妄传》。这是开国时期的印制书籍,印版通用,不存在抄错的状况。这版书印得不多,只是月份写错,需要用精贵的“纸补”去更改吗?
时敬之思来想去,还是将那本枯燥无味的书包好,放入自己的行李之中。
明日说说好话,将这书讨来吧。
第111章 木鱼
尹辞折腾完了孙怀瑾,顺廊亭回房。月色清雅,夜风微温。不远处的房檐上有两个身影,还能隐约瞧见摇晃的大鹅。尹辞驻足看了片刻,转头朝时敬之的房间走去。
话都说开了,他不屑于特地装样子给孙怀瑾看。哪怕孙府总留着暗灯,尹辞也不再习惯一人挨过漫漫长夜。
可他这次扑了个空——时敬之房内黑灯瞎火,连枕头与行李都不见了。时掌门的脸皮不是一般厚,两人再次想到了一处。
尹辞假装无事地拐了个弯,踱回自己的房间。时敬之果然倚在床头,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要睡过去。烛芯好一会儿没剪,烛焰拉得老长,在时敬之一头长发上映出潋滟暖光。尹辞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时敬之鼻子嗅了嗅,眼睛睁都没睁,人就毫无顾忌地拥了上去。
“嗯,回来了。”他双手环紧尹辞的腰,哼哼道。“老爷子怎么说?”
“约好等事了,我亲自上门提亲。”尹辞笑道,拍拍他的背。“行了,往里挪挪,给我腾个地方。”
时敬之一个激灵醒过来,兴奋道:“你当真?”
尹辞:“……”一老一小的反应还真是两个极端。
“当真。”他无奈道,“先看花灯,再挑个好日子办酒。到时带着下人、请上怀瑾,你想怎么办怎么办,可好?”
“那我可得好好活到明年。”时敬之笑着感慨。
尹辞却皱起眉来:“你身上血味很重,又吐血了?”
“还是以往那样,不妨事。”
尹辞面色不怎么好看,他把了会儿时敬之的脉。脉象与他们初遇时没有分别——任时敬之武功日益精进,法术学得一丝不苟。此人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改善,还是在一步步走向衰亡。
当初尹辞不以为意,如今心底仿佛塞了火炭,灼人得很。视肉近在眼前,亏得时敬之还能打定主意查引仙会。
“我第一次见孙怀瑾时,心中只想着如何利用他。今晚那一遭,他露出副十足的长辈模样,我却有点开心。”
似是察觉到尹辞的担忧,他刚刚躺定,时敬之便从他身后抱了上来。几道真气随着时敬之的动作射出,房内摇曳的烛火顷刻熄灭,只剩一屋月光。
时掌门语气懒散,其中睡意浓重,听着有种古怪的真挚。
“说实话,我挺想在这多住两日。”时敬之脸埋在尹辞的长发中,“身边有一同吃过苦的友人,有血脉相连的长辈,还有珍爱之人……自从那日与你在聚异谷分开,我从没这样满足过。”
尹辞捉紧时敬之抱过来的手。
那只手温热有力,背后的怀抱温暖无比。尹辞指尖拂过时敬之的手指,一点点将其掰开,翻了个身:“你还挺容易满足。”
自从那日目睹“真身”,两人交心,尹辞再未狠下手逗弄此人。此刻听了时敬之撒娇似的一席话,他心里泛出一阵子苦味,只想将心思移开。
月色正好,亲密一番正合适。
谁知他刚与时敬之翻了个面对面,时敬之便一脸严肃地开了口:“阿辞可记得‘沙阜之战’?”
尹辞为老不尊的一只手僵在被子里,缓缓收回来:“……什么?”
“沙阜之战,开国打西垅最著名的一战。当时契陀人也掺了脚,战线拉得老长,全靠孙妄将军力挽狂澜。”
尹辞想不明白,软绵绵的夜话怎么成了历史考察。他心如止水道:“赤勾教总坛就在沙阜,我当了那么久赤勾教主,不知道也得知道。”
“沙阜之战在几月?”
还真考上了!尹辞只觉得这一夜的发展越来越怪异:“五月……不,六月吧。”
时敬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阿辞的第一反应怎么会是‘五月’?无论哪本书,记载的沙阜之战都在六月才对。你不死不灭,难不成见过那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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