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盛闻言,一扫疲惫,两只眼睛刷地亮起:“贺礼?送朕的?”
谢折衣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松手。
雍盛于是顺从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握进手里改为牵着,并十指相扣。
谢折衣:“……”
行吧。
好歹救回一只手。
他只能这么牵着雍盛往院中去。
今夜无月,但阖宫灯火通明。
雍盛一眼就看到藤架上挂着的两只风筝。
它们跟当初被买进宫来时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各自的线上串了许多纸糊的防风小灯笼。
他眨眨眼,一下子明白了:“大半夜的,放风筝?”
谢折衣点头:“天晴,风大,正合适。”
雍盛拍手:“好!那就来比比看,朕放的风筝一定比你高。”
谢折衣一哂:“那可不好说。”
“哼。”雍盛燃起了胜负欲,“比读书写字,你在行,可要比吃喝玩乐,朕有一说一,绝对略胜你一筹,来,多说无益,咱们天上见真章。”
“爷,放之前,得先把近来烦恼之事写在纸上,粘到风筝上,到时好叫它随风而去呢。”怀禄插缝儿提醒,“民间管这叫放晦气。”
“不错。”皇帝兴致勃勃,“那就快拿纸笔来,唔,多拿两张,朕的晦气事儿可太多了,一张纸根本写不完。”
他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就写完叠好,然后溜溜达达凑到谢折衣身边,想趁机偷看,却被先一步挡住。
“有什么烦心事儿不能让朕知道的。”雍盛不满道,“不告诉朕,朕怎么为你排忧解难?”
“告诉你可以,但要交换。”谢折衣搁笔。
“……”雍盛立马转回去,摆手道,“小气鬼,不看了。”
岔开话题指着那两只风筝:“你要凤还是鹤?”
“都行。”谢折衣道,“看你。”
雍盛过去提起黑翅丹顶鹤,道:“那大红凤凰花枝招展的,配你正好。”
谢折衣看着他笑:“那就祝圣上鹤鸣九皋,声闻天下。”
小吉利话儿听着舒坦,雍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样绸布小包,一扬手,潇洒扔来,财大气粗地道:“说得好,赏你的。”
谢折衣下意识接住,愣了愣,打开一看,是只红玉指环,举到眼前对灯细看,发现环圈内壁上还刻着四个字——
与君同心。
谢折衣的心好像被烫了一下,抬眼问:“上头的字儿是你亲手刻的?”
“闲时解闷,刻着玩儿。”雍盛轻咳一声,望天看地,似是有些羞涩,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怎么就看出来是出自朕手?”
“……”谢折衣坏心眼地笑,“因为丑得很有特点。”
雍盛一秒变脸,劈手去抢:“还我。”
谢折衣飞快地将指环套在食指上,攥紧了:“送出去的礼就是泼出去的水,哪儿还有收回的道理?大小刚好,本宫很满意,谢圣上恩宠。”
他语速极快,仿佛生怕雍盛反悔。
雍盛动了动唇,盯着那指环,心说它其实应该戴在无名指上,想纠正,却发现它倒是跟谢折衣的食指严丝合缝,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估错了尺寸,这会儿木已成舟,也只能将错就错。
“戴好了啊,要是弄丢了,朕治你的罪!”
虚张声势一句,便先行奔出后院,特意找了块挺大的空地放起风筝。
夜风呼啸,手上刚松了线,没跑两步,风筝就乘着风上了天。
许多小鹞灯沿着线排成一长条,飘飘荡荡,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一隅。
身边的小宫女欢呼起来。
“哇,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好高!”
“真美!”
很快,凤凰尾翎飞扬,慢慢追上仙鹤,一点点靠拢过来。
雍盛担心胜负未分之前两只风筝的线就缠到一起,忙往旁边躲。
他躲,大红凤凰就追。
被追了许久,他放弃似地不动了。
那凤凰捱到最近处,眼看着就要缠上来,临门一脚竟悬崖勒马了,炫耀似地擦肩而过,腾空而起。
雍盛向来有股邪性,你追,我就躲,你不追了,我就掉过头来追你。
于是空中形势陡转,变成仙鹤撵着凤凰满天空跑。
两只大风筝上下翻飞,舞得煞是好看。
小内侍们一会儿给皇帝鼓舞助威,一会儿又提醒皇后注意躲避,个个儿撅着腚仰着脖儿,喊得唇焦口燥。
雍盛追得正起劲,不料前头的凤凰猝不及防地来了个紧急刹停,仙鹤没控住,一头栽上去,两个风筝撞到一起,盘旋着紧紧缠绕。
雍盛用力扯了扯,撕掳不开。
谢折衣便从袖中抽出匕首,割断了线。
因跑动,雍盛额上出了些汗,薄薄一层,晶莹地闪着微光,他目送着两只风筝飘远,忽然道:“真羡慕它们。”
“什么?”谢折衣一时没反应过来。
“风筝啊。”雍盛道,“自由自在的,想飞去哪儿就飞去哪儿,还有个伴儿,随心所欲不孤单,多好。”
“嗯。”谢折衣微笑着附议,“那就祈盼来世能做个风筝。”
“是做对儿风筝。”雍盛纠正,“孤零零一个多没劲。”
“好。”谢折衣的眼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敛了笑意,换上极认真的神色,但语气还是那样轻飘飘的,“做一对儿没线的风筝。”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鼓楼恰好敲响五更天的钟声,满京城的爆竹争先恐后次第炸响,大团大团灿烂的烟火铺满头顶的深色夜幕,仿佛寂静的墨水池里刹那间涌入斑斓颜料,如星雨,如虹霓,如花开千树,流萤万点。
雍盛看过来,眸底映着满天烟火,亮得惊人,笑问:“新元肇启,不许个愿吗?”
“一愿世清平。”谢折衣想也不想地道,“二愿圣体强健。”
“三呢?”
“三愿君不疑臣,臣不负君。”
那年除夕三愿,雍盛后来在心中记了一辈子,他一度拼尽全力想去实现,却发现,世间既有所愿所求,就有事与愿违,求而不得。
为释众疑,翌日新年,群臣朝贺之际,皇帝明发圣谕,传大将军入宫奏对。
谢策月抗旨不遵。
举朝哗然。
当日,参其悖逆谋反的劄子一下子黄沙般漫来。
其中骂得最凶的,就是户部尚书林辕。
第82章
林辕弹劾谢策月, 称其悖逆欺主藐视皇威。
这一下无异于高调宣战,捅了马蜂窝。
要知道,御史台里有的是御史, 这帮御史中起码有一半姓“谢”,毕竟御史中丞向经就是谢衡的老丈人。
你手下有言官,可巧, 我手下也有,京城里有的是纸张和墨水, 咱们走着瞧。
于是一大堆弹劾林辕的折子也纷至沓来, 直攻林辕“贪墨爱财,崇侈靡, 少清操”。
攻击了私德, 也不忘罗织欲加之罪, 又劾其“倾轧同僚,进谗挑唆”。
吵了足足两日, 御史汪实紧跟着上疏弹劾谢策月“拥兵自重, 有谋逆之嫌”, 并劾谢衡“专柄擅国,背主徇私”。
这便是将战火扩大化了, 对方自然也不甘示弱, 迅速纠结数人联名上奏,请旨“清君侧”,要圣上明辨是非, 清剿林党。
事态越来越严重了。
谢策月领着二百亲兵就驻扎在城外, 但此刻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根本没人知道他究竟带了多少兵。
谁知道呢?
或许这二百亲兵只是个麻痹敌人的诱饵,大部队正昼夜疾驰,赶来支援呢?再悲观一些, 可能大军就在后头不远处埋伏着,只等谢首领一声令下,就攻城造反呢?
皇帝唤来谢戎阳,向他表达了这个担忧。
“你弟是想造反吗?”雍盛如此开门见山地问。
谢戎阳虎躯一震,面色陡变,显是受惊:“圣上为何作此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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