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中意的岂不就是哀家这份狠毒心肠?”太后一笑, 仍如年轻时一般容色。
王炳昌面上现出痴迷的神色,叹道:“阿姝啊阿姝, 二十年了, 不论你如何待我, 我都甘之如饴。”
“我如何待你?”太后自解罗衫,反执其手导之于内, 引颈阖目, “不管是相位, 还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亦或于乌烟瘴气的朝局中保全你, 保全王家, 难道我予你的还不够多么?”
王炳昌埋首其修长的脖颈,嗅闻那处的绮香。
太后却攥住其顶上发髻,将他扯离, 注视道:“还是说, 你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难道你没动过心思?”王炳昌含笑,直言不讳,“横竖都是手中傀儡, 彼傀儡与此傀儡与你而言有何分别?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太后,我呢,当上国舅爷,更进一步位极人臣,届时再不必如此偷偷摸摸,我就是光明正大地出入慈宁宫,又有何人敢多言置喙?阿姝,难不成你想一辈子与我干这窃玉偷花不见天光的勾当?”
“所以你就去做些刺杀篡位的蠢事?”太后冷睨着他。
王炳昌眉心一跳:“我这也是为了……”
“你太过自作主张了。”太后竖起食指封缄其口,语气里是不容分辨的强硬,“当初先帝没有将社稷交给昼儿,而是交给了当今,其中深意岂是你能领会?你若不满,自可下去寻先帝理论,不必来我面前吹些枕旁风。”
“阿姝……”王炳昌心中焦急,还欲勉强。
不想太后直接冷了声气:“你若还要接着说这些扫兴的,便走吧,莫来烦扰哀家。”
被如此直白地拒绝,王炳昌多少有些难堪,斯文面皮一阵隐忍的抖动,最终不得不按捺住心思曲意逢迎。为挽回太后心意,又百般讨好,直把太后伺候得餍足快意方才止歇。
夜里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不知是受了潮气,还是在外受的惊吓此时反扑,皇帝又病倒了。
太医们进进出出恨不能宿在晏清宫,阖宫里燃着的龙涎香都盖不过那丝丝缕缕苦冽的药气。
雍盛镇日躺着,时梦时醒。
梦里光怪陆离,前世与今生像某种诅咒般反复轮回。
醒时耳边尽是恼人的嘈杂,而他羸弱得甚至攒不起力气完成抬手捂耳这个动作。除了放任己身沉在那种透入骨髓的无力感中,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一种反复经历早已习惯但深恶痛绝的状态。
有时他会心生庄周梦蝶之感,分不清他是来自现实世界,还是本就是书中的那个背时皇帝,那些来自于现实的记忆或许只是他缠绵病榻时臆想出的虚构世界。
他早已洞悉结局,他亦无力更改故事走向,如果现在就死,岂不是省去了许多无用的挣扎与麻烦事?
啊,那些麻烦老头又来了。
别再用针扎了,就是把朕扎成刺猬也横竖无用,不如让我耳根子清静些啊!
雍盛蹙眉。
烦躁间,耳根倏然一凉。
难不成是上帝听到了他的祷告,终于使世界清静了?
正恍惚,鼻尖压下沉沉的檀香气,似有安神镇静的效用。
心中烦恶于是散去不少,他眉头舒展,迷迷糊糊地朝耳边清凉之物依偎过去。
“龙涎性热,香气又过于浓郁,于圣上病体大无助益,换上些安息香吧。”皇后扭头吩咐,“另外太医一日一诊即可,来得如此频繁,是发了誓要将晏清宫的门槛踏破么?今日起殿内闲杂人等全都打发了,只留两个得力的手脚又轻的与本宫一同床前服侍,这般吵吵嚷嚷的,如何养病?”
宫人们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训斥,面面相觑,心中有不满者,只觉得皇后管到晏清宫上下来未免逾矩。
领头太监怀禄见皇后伸手捂住圣上耳朵之后圣上脸色果然舒缓了些,立刻察觉问题出在了哪里,见这帮眼高于顶的奴才竟将皇后的话当耳旁风,立时发作,挑了一个刺头便一脚踹倒,低斥:“没听见娘娘的话么?都是聋子?莲奴跟我留下,其余人全都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除了被点到名的那个,一干宫人忙叩首:“是,奴婢告退。”
谢折衣打量一阵怀禄,见他低眉顺眼,便不再多言。探手去触雍盛额头,入手犹是滚烫。欲撤手去拧冷巾来,雍盛的脑袋却追着他的手侧转来,他只得重又将掌心贴过去。
怀禄瞧得此情形,忙道:“娘娘只在此处陪着圣上,其余杂事交给小的去做就行。”
说着忙吩咐莲奴换新的锦帕来,自己则弯腰捧起铜盆出去换水。
谢折衣侧身坐在床头,注视着帝王越发清减瘦削的脸庞,指腹自额头,缓缓滑至眉心,再沿着高挺的鼻梁向下,落在凹陷的人中,如此,挨着上唇的唇沿,停住,不复向下。
概因向下便是一片温柔乡。
温柔乡岂非折戟沉沙英雄困顿之地?
他决然抽手。
绛萼在旁看得分明,不禁暗自叹息,禀道:“娘娘,奴婢方才确实嗅出那龙涎香里多添了两味不寻常的香料,眼下不可断言,只待取香灰来仔细辨明。”
“你自幼精通香道,此事就交予你办。”闻言,谢折衣眸光转厉,声若寒潭,“将人揪出来,带到我面前,本宫要亲自审问。”
第26章
支起的轩窗外又飘起濛濛细雨, 打湿了日落时分昏黄的流光。
雍盛冷不丁自纷杂梦境中惊醒,先望见半掩竹帘外一数怒放的玉堂春,亭亭束素衬着朱墙, 孤傲清透。
再转眼时,便看到倚在床头闲览书的人物。
一袭销金红纱衣,辉映着莹白脸庞, 岂非就如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白玉兰?
大脑一片混沌,周遭世界似乎也是混沌的, 只有这一方视野是清晰的, 他轻而慢地眨眼,不想惊动眼前的佳人美景。
但事与愿违, 察觉到床上人呼吸频率的改变, 谢折衣敏锐地抬起眼帘。
像做了什么坏事, 雍盛身子倏地一震。
不动不知道,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在对方手中。
两只手紧紧缠握。
雍盛下意识挣脱开, 抽回手, 握拳时惊觉掌心一片湿冷。
也不知谢折衣保持着这个一手握他一手执卷的姿势坐了多久。
“什么时辰了?”他略显僵硬地移开目光。
谢折衣将翻阅的书籍反面朝下盖在膝上, 活动僵直的手指,看了眼天色, 回道:“已近酉时。”
“我……朕竟睡了这么久?”雍盛略感讶异。
他虽总在昏睡, 但每次都睡不长,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醒一次,睡得也极浅, 总也不安稳, 间或醒时也昏昏沉沉,懒怠动弹,因连睁个眼都费劲。难得破天荒地一次睡足这半天, 心中自是纳罕。
“你一直守在这里么?”他半坐起身。
谢折衣拿来锦绣软垫,垫在他身后,又取来中衣为他披上,揶揄道:“我倒是想走,你却不肯。”
雍盛狐疑,难不成是我昏睡时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
怎么,曹操好梦中杀人,吾好梦中拉人手?
雍盛别扭起来,咕哝:“何必管我来……”
“自是因为本宫舍不得。”谢折衣接道,“守着才安心。”
雍盛闻言心间一动,紧跟着又忆起那日谢折衣亲他亲得那般随意,全无心理障碍,便认定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浮浪之人,不免冷笑:“此时左下并无旁人,皇后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谢折衣定定看他,明艳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圣上又何必拒友于千里之外?”
自然是因为日后我会死在你手上。
雍盛暗自腹诽,屈指按压涨痛的晴明,绷直的唇角微微向下,转移话题道:“朕卧病这几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然有。”谢折衣起身,斟了杯温水,“圣上病倒前在金殿之上撂下那等惊人之语,自可想见连日来的唇枪舌剑哓哓不休。”
雍盛轻哂:“可辩出什么结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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