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延荷华将他上下端详,质疑道:“你说话,能算数吗?”
“应该吧。”雍盛道,“起码比你想象中的要管用许多。”
荷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戚寒野。
戚寒野点了点头。
荷华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斟酌道:“若大雍皇帝真能采用你的建言,接受互市的条件,我可以将消息带回大隰与我父兄商议,但能否谈成,尚在未知。”
“那就有劳王女。”雍盛道,“相信令尊令兄会做出最英明的决定。”
言尽于此,酒没必要再喝,山也没必要再登,雍盛起身欲走,却被戚寒野隔着衣袖一把拉住手腕。
“荷华,你先回。”戚寒野道,“我与他还有话要说。”
“啊?哦,好,那我走。”
荷华不明所以,但她直觉此二人之间暗潮涌动必定有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即刻听话地拎起剩下的酒,逃之夭夭。
雍盛:“……”
对方手劲儿大得能将人腕骨捏碎,他挣了挣,纹丝不动,走不成,就只能留下,没好气地问:“把人支走,想单独跟朕说什么?”
戚寒野仰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雍盛耐心有限,又甩了甩手,催促:“没什么事儿的话朕就……”
言未尽,戚寒野握在他腕上的手蓦然松开,往下掉落的时候,又顺势勾住他的手,抓紧了。
好烫。
雍盛有些惊讶,惊讶于他掌心的温度,也惊讶于他此刻僭越的举动。
那一瞬间,他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强烈的抵触,面色微沉,猛地一甩胳膊,将戚寒野的手甩脱。
随即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异响。
雍盛骇了一跳,一回头,竟是戚寒野一头栽在了石桌上。
“?”
难不成醉了?
雍盛顾不得其他,忙上前查看,只见戚寒野满面潮红,双目紧阖,眉头痛苦地锁着,鬓角被汗水打湿,呼吸也很急促。
“喂!你怎么了?祁昭?戚寒野?”
雍盛觉得他脸红得很不正常,见他喘息艰难,忙扯开他前襟透气,这才发现他锁骨下胸膛上全是一团一团的血疹,因他原本的肤色极白,愈发衬得那血疹诡艳瘆人,瞧得人头皮发麻。
“这,这些是什么?”雍盛有些慌乱。
戚寒野紧咬着牙关,神智尚有一丝清明:“……无妨。”
“这也不像无妨的样子吧?你这……你这像是过敏?食物中毒?”雍盛边胡乱猜测,边搜刮记忆,发现戚寒野这一路上唯一入口的东西就只有那碗酒,急道,“你是不能饮酒吗?”
戚寒野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唧。
“不能喝酒你不早点说!”雍盛不可置信道,“嘴巴是长来好看用的吗?”
这话不知戳中了戚寒野什么笑点,他竟强忍着不适笑起来:“你怎么……总是夸我长得好看?”
完了,这会儿晕得连人话也听不懂了。
“不知死活。”
雍盛骂了一句,恼他病酒却不吱声,但转念又想,他特意支走乌延荷华,约莫是因为心存戒备,不想在她跟前暴露弱点,相对而言,他似乎还是更信任自己。
不知为何,想通这一层,他又不恼了。
“我好难受。”
戚寒野又不依不饶地攥住了他的手,好似他的手是什么治病良药,能减缓痛苦。
“该!”雍盛嘴上骂着,却不敢再甩开他了,还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探到滚烫的温度,不免又急起来,“跟朕说说,怎么个难受法?”
“头晕。”戚寒野半睁着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张毫不设防凑近的脸,细致地描述,“心跳得很快,杂乱无章,浑身又痒又痛,呼吸不上来。”
听他这般说,简直像是命不久矣。
雍盛鼻尖都渗出了汗,忙从怀中掏出一只一指长的竹哨,放至唇边吹响。
那声音很是清脆嘹亮,估摸着百里之外都能听见。
放完信号,他蹲下来轻拍戚寒野的手背,安抚道:“别怕,狼朔马上就会赶来,我带你回军营。”
“不必,带我去温泉就好。”戚寒野阻拦道。
“去那里能管用吗?”雍盛很怀疑。
“嗯。”戚寒野借着病势,放肆地用拇指摩挲着雍盛的手背,“我的身体我清楚,只是看着骇人,但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雍盛即使觉察到他的小动作,此刻也全然忽略不计了,以自己作为现代人所掌握的那点浅薄的医学常识来说,严重的过敏是会致死的。
他不理解姓戚的为何如此笃定,还这般淡定。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戚寒野早已对目前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他有丰富的过往经验。
不一会儿,狼朔火速赶来,几人合力驾车将戚寒野送至雪山温泉,雍盛怕路上有什么闪失,亲自陪同跟来。
这回戚寒野彻底没了挣扎别扭的力气,在雍盛的授意下,被一伙人强行扒了衣服扔进温泉,斯文扫地,模样甚是狼狈。
雍盛则远远地坐着,泡了壶茶,边等,边慢慢地品茗。
热气氤氲中,其实什么都看不太分明,那人束发的木簪也不知何时蹭掉了,满头青丝散落,飘散在身周的水面,他仰头枕在岸边青石上,许久,无声无息,像是死了一般。
雍盛真担心他死了,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走近查看。
只距三步远时,那人猝然开口:“圣上难道不知何为非礼勿视吗?”
“不知。”雍盛并未止步,径直走到他身边,“朕是天子,想看什么便看什么,而且,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是朕看不得的,不知哪里得来这矫情的毛病。”
他边说,边矮身俯视,见戚寒野脸上、脖颈间的红疹仍未消散,不由得怒火中烧:“都说回军营请医正给你诊治了,非要来这破泉里泡,真是什么偏方你都敢信,赶紧起来随朕回去,别再耽误了!”
“就是喝药,见效也没那么快。”戚寒野道,“别急,再过大约一个时辰,待酒气散尽,就好了。”
“你……”听他连病愈的时间都精准预估好了,显然是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雍盛终于忍不住问,“早就知道自己病酒病得如此厉害?”
戚寒野理所当然地回:“又不是此生第一次碰酒,岂会不知?”
“那你怎么……”
雍盛想问,怎么知道自己病酒还那么爽快地喝了?
但他问不出。
“圣上今日想从臣口中套出什么话来?尽管问就是,不用劝酒。”戚寒野道。
因为是他让他喝的,他就喝了。
雍盛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戚寒野又接着道:“只是病酒而已,无伤性命,我愿意饮,便饮了,圣上事先并不知情,不必自责。”
这下雍盛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悻悻道:“本来朕以为荷华钟情于你,便想从中撮合,顺便替她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来着,没成想到头来是朕咸吃萝卜淡操心,还累得你受这趟苦。”
“想问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戚寒野挑中重点重复。
“是啊,你不是说你心有所属吗?既有特定的喜欢的人,她身上一定是有什么特质尤为吸引你,其他人若能效仿这种特质,说不定也能受到你的青睐。”雍盛侃侃而谈,一副十分精通此道的模样,“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喜欢某一个人,而是喜欢某一类人,不是吗?”
“圣上是这么认为的吗?”戚寒野问。
雍盛点头。
戚寒野于是接着问:“那圣上找到与先皇后相似的人了吗?”
他侧脸看过来,雍盛也将好望过去,彼此的视线相撞,凝住,缓缓纠缠。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故人恍若就在眼前。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