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
谁在喊他?
他勉力睁开失焦的双眼,于蒙蒙雾气中隐约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喉头一哽,恍若隔世:“折衣……你来了,朕好像……又做噩梦了。”
他清俊的面庞被蒸腾的热气熨得一片潮红,鼻尖红,眼尾也红,濡湿的眼睫脆弱地垂落下来,瞧着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
他被梦魇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以至于将戚寒野错认成他的皇后,刹那间,满腔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任性地将人抱住。
而那人也稳稳地接住了,甚至给的比他乞求的还要多。
“不怕。”那把低沉的嗓音这般耐心地哄他,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抚着他脑后的发,“梦里都是假的,不怕。”
安抚显然起到了显著效用,雍盛轻颤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须臾,他一言不发,轻轻推开戚寒野。
戚寒野跟着松开手臂,后退三步,他方才急着察看情况,直接跳进了温泉,此时浑身湿透,形容狼狈。
雍盛盯着他。
戚寒野解释:“圣上不小心睡着了,口中不断呓语,手脚也在挣动,臣担心您滑落水中,所以……”
雍盛嗯了一声,忽然道:“你说的不对。”
“什么不对?”
“梦里都是假的。这句话不对。”雍盛道,“起码你真真切切地活下来了。”
戚寒野沉默了一会儿,问:“圣上方才……是梦到我了吗?”
“有件事这些年来一直困扰着朕。”雍盛答非所问,“当年从寒山回雍京,我一直坚持把你带在身边,日夜不离。可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昏睡了数日,再醒来时,你就不见了踪影。当时你的身份隐藏得很好,并未被识破,所以朕想不通,那时是你自己主动选择离开,还是有人将你赶走的?”
戚寒野浅笑:“圣上可知,当年你让我扮作的那位小宫女,恰好是我戚府的管家之女?”
当年戚铎势大,在东宫太子身边安插个自己的眼线简直易如反掌。
雍盛明白了:“你是担心碍着这层干系,一旦随我回宫,就会被清理?”
“不用等到回宫。”戚寒野道,“你一昏迷,他们就立即派人将我拖出了随驾马车。”
雍盛神色一凛:“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几个杂碎罢了,我想办法杀了他们,然后逃了。”戚寒野淡淡道。
“可你当时还没养好伤……”
哪里杀得了几个人?
雍盛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领悟到戚寒野不想多说,可只要一想到当年的小孩儿或许曾被打骂被折辱,甚至性命危在旦夕,他就心如刀割。
“对不起。”他黯然道,“都怪我……”
“不是圣上的错。”戚寒野双手一撑,上了岸,“过去的事都已过去,臣如今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还得归功于圣上当年急中生智。”
“也不尽是朕的功劳。”雍盛摇头苦笑,“还得多亏了你从小生得好看,唇红齿白的,扮做女娃娃一点也不违和。”
戚寒野弯起眼睛:“圣上是在夸臣长得俊俏吗?”
“难道这不是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的事吗?还用朕夸?”
“别人夸,跟圣上夸,自然不一样。”
“行行行,你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是在御前得到了皇帝亲口认证的,需要拟道圣旨给你拿去炫耀吗?”
“如果圣上方便的话。”
“……”
温泉泡久了头昏脑涨,雍盛也跟着上岸,他以防万一带了两套换洗衣裳,但戚寒野因为压根儿没打算下水,所以没带,还想就这么穿着湿透的衣服下山,雍盛实在看不过眼,便大方地分给他一套。
没想到对方竟然不领情,说些什么天气热很快就干了的鬼话。
雍盛这辈子没见过脾气这么古怪的犟种,担心山风吹得他着凉,愣是好说歹说,才强行给他披上外衣。
两人结伴下山,寻找系在山脚处吃草的马。
忽听三声像模像样的鸟叫,雍盛止步,拉住身边人:“慢着,前面好像有情况。”
戚寒野脚下一转,即刻带着他隐入树丛。
“刚才的鸟叫?”
“是狼朔给的暗号。”
“圣上带了金羽卫?”
“金羽卫的使命就是朕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难道不是圣上对末将存有戒心?”
雍盛怪异地瞅他一眼:“别多想。”
不让多想也想了,戚寒野沉默下来。
静默中,听到一连串的人声与打斗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二人对视一眼。
雍盛凝神倾听,发现一个字也听不懂,茫然问:“他们说的什么鸟语?”
“这是大隰语。”戚寒野面色不善。
第91章
经他这么一提醒, 雍盛再去听时,就能捕捉到一些常用字眼了,什么“回去”, 什么“得罪”。
唉,他语言天赋不高,虽然包括大隰语渠勒语在内的各国语言都是帝王成长必修科目, 但他以往装废物装得太入戏,一听那些授学宿儒张口嗡嗡就头疼, 以至于落得现在睁眼听天书的处境。
可听不懂也不影响他看清目前的形势。
对面七个大汉, 个个儿凶神恶煞,围攻一个弱小女子, 多少有点恃强凌弱了吧?
按理说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把, 但再多看一阵, 又发现大汉们并不想置女子于死地,而是一个劲儿地围追堵截, 几次三番眼看那刀刃要伤到女子要害了, 却硬生生刹停偏转, 显然是不想害命,只想活捉。
那女子非寻常人, 身手甚是凌厉矫健, 她似乎断定对方不会出杀招,所以一心不管不顾地往前突围,并不防守。
如此僵持许久。
终还是不敌对方人多势众, 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大大的渔网从天而降, 简单粗暴地将她兜头网住。女子气急败坏,像条死到临头的鱼般在网里剧烈扑腾,边破口大骂, 从汉子们的脸色来看,骂得还挺脏。
雍盛还在思考要不要帮忙,身边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地动了。
雍盛一把按住他,有点意外:“你要管这闲事?”
戚寒野道:“很不想管,但不得不管。”
雍盛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刚想问,那人已冲了出去。
他的身手太快,又出其不意,那些大汉一个没防备,转眼间就风卷残云般被一锅端了,躲在暗处的金羽卫压根都没捞到出手的机会。
雍盛叹为观止,见那些大汉个个儿躺在地上哀嚎,危险解除了,才敢探头探脑地出来。
戚寒野正替那女子解开网上的缚绳,突然一声破空的尖啸声响起,一记银光直朝戚寒野面门直射而去。
雍盛一惊,下意识想伸手拉戚寒野躲开,但他显然多虑了。
戚寒野抬起剑鞘轻轻一挡,“叮”的一声脆声,那小巧精致的袖箭就被打偏,钉入了旁边的树干。
“欸,你怎么回事儿?”雍盛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指责,“好心救你你还伤人?属狼的么?”
“骂谁白眼狼?谁要你救?打伤了我的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女子挣脱渔网站起身来,蛮横嚣张地道。
“你……!”
雍盛气结,上下打量这女子,见她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身灰褐色劲服,英气干练,穿着打扮与中原女子甚异,但一口中原话却说得很流利,行止乖张,神态间自带一股上位人才有的矜傲,便猜测她必出身不凡。
但再不凡也不能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雍盛捋袖子还欲上前理论。
被戚寒野横剑拦下。
“你起开。”雍盛不满。
那女子弯腰掸了一下衣上尘土,这才抬眼,看清了管她闲事之人的尊容,震惊道:“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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