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士兵吓得扔下弓.箭转身就跑,魏瑄手指一弹,犹如嬉戏一般,那黑雾呼啸而去,撞向神殿粗壮的镂花梁柱。
石栏轰然倒塌的片刻,萧暥身形轻捷,倏地一晃而过,几名逃到门口的北狄士兵躲闪不及,被石梁压在下面,血肉横飞,哀嚎不断。
萧暥越过横卧的石梁轻轻落地,再一看,这大殿竟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他本来想捣毁阵眼,看来已经有人替他干了。
石梁塌陷,墙壁徐徐倾斜,推向旁边一根立柱,紧跟着倾覆下来。
“殿下,小心!”萧暥急道。
魏瑄蓦然回首,衣袖轻轻一拂,石柱倏地调转了方向,兀自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悬停住了。
他看向萧暥,目光竟恍如隔世。
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抬手一拂,右肩偏落的衣衫又覆了回去。
殿中狂暴的黑雾也随之像退潮般被他倏然收入袖中,眉心的焰芒也渐渐熄褪了。
萧暥察觉到他眼神不对,但是这会儿没工夫细究,抓住他的手,“殿下,快跟我走,这里要塌了!”
萧暥的手温暖有力,魏瑄被激得心颠微微一荡。眼中那浓郁的阴寒也终于渐渐褪去了。
但魏瑄知道他走不了。他已经被这黑雾渗透了,被这冲天的怨恨和戾气所同化了。所以他能随意使唤这黑雾,就像使唤自己的手足。
当然,他绝对不能让萧暥知道这些。知道他已经变成这黑暗的一部分。
“我不会跟你走。”他道。
说着他拂起了衣袖,露出整条石化成僵冷的右臂。
萧暥骇然,石人斑!
他思绪飞转,难道说千家坊的地穴那次魏瑄竟然染上了石人斑?
染上石人斑,全身皮肤硬化变成灰白色,肌肉萎缩,骨骼佝偻,头发脱落。连谢映之都无计可施。
他随即想到最近魏瑄经常掉头发。
这孩子居然瞒了他那么久!
“我即使回去,也会渐渐变成那种怪物。将军还不了解我皇兄么。”魏瑄淡淡道。
萧暥凝眉。以魏瑄那个刻薄寡恩的哥哥的脾性,确实他一回去,凶多吉少。
“如果我变成了那个样子,必会被圈禁起来。”魏瑄轻描淡写道,仿佛闲闲说着与己无关的事,“且不说皇宫容不下我,大梁也容不下我,难道我要像那些石人那般终生呆在千家坊阴暗的地窖里?”
萧暥眉心紧蹙。
他说的是事实,如果魏瑄真的变成石人,皇帝必然会把他圈禁起来,在掖庭狱关一辈子。这种不见天日,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凄惨地苟活于世,如果让他萧暥来选,倒不如死了痛快。
魏瑄这个倔强的脾气,怎么能受得了。
见他沉默不语,魏瑄故作轻松地一笑,“其实我这次跟将军来塞外,有自己的打算。”
他边说边像赶恼人的蚊虫一样挥挥手把那又悄然弥漫上来的黑雾驱散,随遇而安地道,“塞外海阔天空,我留在这里,就算变成了石人,也没人会来打扰我,更不会被人当做怪物,将军不如成全我。”
他语气淡若无物,“我已经给皇兄留下书信,禀明缘由。书信我出发前留在了野芒城……”
他漫不经心的口吻,好像在说着一次轻装远行。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是诀别,都是剜在心头的刀。
他神色淡然,安之若素,“战乱的中原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了。”
除了你……
“多谢将军送我到塞外。今后各安天命……”
“我养你。”萧暥脱口道。
魏瑄一愣,心中巨震。
他说什么?
故作的从容顷刻间土崩瓦解。
看着魏瑄错愕的神色,某狐狸有点心虚了,疯了吗?你想要包养武帝?
原主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你特么现在算什么?胆儿肥了?
反正话都出口了,萧暥干脆心一横,道,“阿季,你跟我回去,住在将军府,我在后院里辟出一间屋子。我府邸也算宽敞,加上我名声不算好,除了大司马和谢先生,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拜访。”
……这居然成他的优势了?
见魏瑄不置一词,但也没有表示拒绝,他厚着脸皮,像个房产招推销商,继续道,“你安心住下,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家里就只有徐翁和几个仆人,你也都认识,我养一只猫,以后可能还会养一只狐狸,我平时也经常不在家,虽然没什么积蓄,俸禄也够府中用度,吃喝不愁。”
等等,他扯这些做什么?开始自掏家底了?怎么感觉像是要娶媳妇啊?
这画风不大对啊。
魏瑄听得出神。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能听到的最甜蜜的话了。
他知道这不可能实现,但是,今天这一句话,这一点温暖,就足够他整个漫长黑暗的余生来回味了。
正当他心中浮起一缕柔暖的时候,刚才被他压下的黑雾开始不安分地涌动翻滚起来。
仿佛是从严丝密缝的黑暗中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缝,透进了一缕曦光。使得那浑浊的黑气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它们仿佛窥到了一个喷涌而出的缺口。暴戾的煞气迅速地汇聚成洪流,疯狂地撞击,企图突破他的束缚。
魏瑄忽然脸色惨变,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狠狠掐进去,长发倏然遮住了脸容,周身禁不住微微颤抖。
“阿季?”
魏瑄声音低哑幽沉,似乎在奋力地压制着什么,“快……快走……”
顷刻间,黑雾从他的衣袖中翻涌而出,掀起狂澜巨浪,迅速弥漫了大殿每个角落。
尽管萧暥带着玄门指环,也抵不住四周逼压来的彻骨煞气,一直在胸中翻涌的血气都似乎要被冻结住了。
他脑子里艰难地想,这神殿里的苍冥族□□分子都挂了罢?怎么这千人祭法阵还在起作用?
他这一念还未来得及转过,就听魏瑄低声道,“将军,只有一个办法。”
他话音未落,手忽一抬,一股黑雾腾空而起,掀起一阵劲风,萧暥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向了门外。
还没等他站稳,沉重的石门在他面前徐徐关闭。
海潮般的黑雾涌向石门,企图破门而出。
“快走!”魏瑄清冽的声音透过黑雾传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萧暥想起了什么,他摘下玄门指环,凌空抛了进去,“阿季,接着!”
玄门指环可以破除一切秘术的暗瘴。
石门陡然关闭。
黑雾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在神殿内冲撞咆哮,翻涌不息。
魏瑄恍然,他和这股黑雾不过是持久的角力,相互撕扯,此消彼长。
它若是一头猛兽,他就必须比它更强悍才能驱使它。片刻心志的柔软就会遭到反噬,万劫不复。
随着黑雾的蔓延,大地都在微微震荡,长廊上的绿焰在摇晃,碎石泥灰簌簌落下,被强力压制住的尸群又开始蠢蠢欲动。
神殿里浓黑似墨。咆哮的黑雾遮天蔽日,彻底吞没了他。
他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地上,意识渐渐坠入深渊,一只骨感清劲的手尤不甘地抠住石缝。
“魏瑄,指环,萧将军给你的指环!”苍青的声音在深渊中微弱地回响,
萧暥……
魏瑄挣扎着睁开眼睛,黑气袅绕的断壁残垣下,透出一缕流溢的银光,似无尽暗夜中的一点闪烁的星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探出手,将那枚指环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破障。一直被封冻的玄火真气骤然解开。
刹那间玄火白亮的眩光冲霄而起,周围的黑雾骤然褪去。
神殿里充斥的一切怨恨、暴戾、痛苦、不甘都在焚尽一切都在烈烈燃烧的玄火中消散了。
他被石斑侵蚀的皮肤在烈焰中如同褪壳的蝉纷纷剥落。
浴火而重生。
***
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回廊,炙热的焰火将四周的阴寒之气一扫而空。
萧暥以剑支地,胸中血气翻涌不息,憋了大半天的一口鲜血终于从口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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