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17)
嘴巴一张,她奋力吸着气,一张脸苍白一片,连忙道:“我不记得了,你休要再说了!”
“你记得,你怎么会不记得,你当时在那沟壑里可是触犯了天规,杀死了一个凡人!”
璟夷又抬起双臂,将冷汗直冒的掌心捂在了双耳上。
“你那时还不信自己能毫发无损地穿过魔门,不料却被跌落深沟的凡人看见,那凡人错愕不已,惶恐说你是魔,你却偏要他承认你是仙。”
“我、我……”璟夷头疼欲裂,捂在双耳上的手颤抖不已。
“他不认,你便大发雷霆,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不料,那沟壑底下的魔气竟都为你所使,将那人腿上的血肉啃食得只剩白骨,如此,你还觉得自己不是魔吗?”
“我不是魔,我怎么可能会是魔!”璟夷在角落里蜷成了一团,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下,她痛苦万分,忍不住道:“是他硬要将仙说是魔,他心有魔念,我并非要杀他,我只不过是为三界除害罢了!”
“心有魔念的是他……还是你?”
“不是我!”璟夷连忙否定。
“若你心无魔念,又怎会听从我的话,将脏水泼至那凰鸟身上。
若你心无魔念,又怎会盗她燃心木,又怎会故意取她翎羽,刺入自己的后背之中?”
这声音说得极慢,一字一句的像是寒刃一般,在剜她的心尖肉。
“我不过是被你引诱了,我本、我本不想这么做的!”璟夷立即开口。
“可你做了,将你亲手所做。”那声音极其不屑地笑了一声,又意味深长道:“即便你未做,你依旧是魔,你就算生在九天,你也是魔。”
这话如疾电一般,唰啦一声劈在了璟夷的心头,她陡然一震,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常常想,她为什么会是魔,明明是凤族神裔,怎么可能是魔。
她的姐姐生来便是神光环身,去到哪都颇受喜爱,怎么她……似乎生来就是魔?
生来魂魄不齐,本以为自己会是转世的古神,可在半只胳膊穿过魔门的时候,她便了然,她根本不是什么转世的古神,她是……一个魔。
一个本应见不得光却还是生在了九天之上的魔。
这算是什么,是命吗?
那声音似乎听见了她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说,“不是命,是我想偏要你投生凤族,想让你混在其中好能苟活,是我偏要将祸水东引。”
“你到底是谁!”璟夷厉声问道。
“我?”那声音慢悠悠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只是我未料到,你补齐魂魄后虽逃了一劫,但似乎却不是那么……乖了。”
“若你即是我,那你为何想让我死,我死了你有何好处?”璟夷颤着声问。
“好处?那可就大着了。你就算不自己寻死,神尊也会杀你,会在斩仙台上杀你,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你,揭晓你所做过的种种,让所有人都知,你……才是最该受刑的魔。”
璟夷当真想寻死了,若真是如此,那还不如她自己来了结自己的性命。
渚幽在斩仙台上受刑时,她便在一旁观望,那是怎样一种悲恸啊,她看在眼里,又怎会不知。
“如何?”那声音问道。
如何?
璟夷心乱如麻,她不想在斩仙台上受刑,不想为人诟病,若真如此,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她猛地摇头,将头晃成了个拨浪鼓,似是想将这思绪给晃出脑袋。
冷静些许后,她又问:“你不是我,你究竟是谁?”
“我?”那人哼笑了一声,“我是你的——”
“魔念……”
东海之上乌云滚滚,又如暴雨将至,浊鉴里的寒眼却无甚变化,仰头仍是能看见那片海。
在日出之后,玄晖洒落海面,寒眼下却还是黑黢黢一片,连万丈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都瞧不见。
渚幽的手腕被长应不轻不重的捏着,那细长的五指近乎将她的手背覆了个完全。
“不是痛,那是什么。”她问道。
长应摇头,只觉得那一缕神识似是被挑离了璟夷的身,随后汇入了她的躯壳之中。
她面色沉沉,不知那一缕神识是如何脱离她掌控的,这定不是璟夷凭借一己之力便能做到。
璟夷尚不知身上附有他人神识,又如何有将此神识剥离的能耐。
“如何,莫非浊鉴出了什么意外?”渚幽仰头朝那那片沧海望去,浩瀚汪洋好似压顶黑云,汪洸泓然,深不可量。
她皱起眉,心道她连这寒眼都出不去,如何出得浊鉴?
镜中万物太过真切,似与外界无甚不同,若是旁人进来,指不定还真不愿离去了。
“浊鉴完好……”长应未松手,仍是将渚幽那细瘦的手腕紧紧捏着。
这手腕太瘦了,一捏一把骨头,似是不堪折腾。
她将渚幽覆在她额上的手放下,这才意识到渚幽方才的担忧,淡声道:“龙角已无大碍。”
渚幽本是想顺势收回手,可没想到长应忽地将五指扣紧了。
手腕被捏紧的那一刻,被放下了戒心倏然又蹿至嗓子眼,她气息渐急,不由得望向了长应那双金目。
只见长应缓缓垂下那灿金龙瞳,目光所及恰是她那雾縠般的衣袂。
渚幽抿起了唇,她本是忧心长应又觉得痛,没想到如今她应忧心的,当是她自己。
她早知道长应定是不会容她将那一魂带回去的,可这一时半刻的相处,却险些蒙了她的心。
长应动了动唇,却未提及那一魂,而是道:“我们在这浊鉴中待了有几日了。”
渚幽不想应声。
“我灵魄受损时,险些神志不清,心下记着不能伤你,原以为你会不管不顾,没想到竟守在此处。”
长应说得极慢,本就不擅言辞,硬是要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渚幽不解其意,本已捋得齐齐整整的心绪又乱做一团,她不慌不忙将垂在身侧的手往背后藏,说道:“你灵魄受损本就是……因我,我怎能不管不顾,我岂是这样铁石心肠之人。”
一个魔说自己并非铁石心肠,其实想来还挺可笑。
长应迫近她的双目,似企图将她的视线全部侵尽,逼得她眼里只能有自己。
长应眼中寒意沉沉,眸光锐利如锋,她不想渚幽留守在此处只是因为心有愧意。
渚幽皱着眉,心潮好似翻浪,忙不迭避开了长应的眸光。
“看我……”长应慌忙道。
百余年前,渚幽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处境一换,她似乎有点不习惯了。
她并不是真想让渚幽对她言听计从,渚幽如今便很好,是她……一看便会心悦的模样。
渚幽一哂,却未回头,“你倒是强横。”
“可这强横于你而言有何用?”长应竟还学会还嘴了,还得略微有些委屈。
渚幽心道,还真无用,她不吃这一套。她藏在后腰的手缓缓攥了起来,手背直往腰上贴。
她把那被长应捏紧的手往回抽了抽,还是没抽出来,于是道:“今日能出去了么?”
若是再拖下去,她魂魄离体太久,怕是要遭罪。
长应见她将手藏至身后,便猜到了她心里所想。
她知道那衣袂里藏了什么,是她不能让渚幽带出浊鉴的物什。
那是魔主一魂,碰了它便会沾染它十世不可断舍的因果孽债。
“给我……”她凉声道。
渚幽料到不免会这一遭,她双目一抬,眼梢凤纹似要振翅而飞,一双眼无辜得水盈盈的,却叫人瞧不见半分软弱,“我要将它带出去。”
长应眉心紧拧,“我会将你带出浊鉴,但仅有一物不能带。”
她虽未明说,可渚幽心下了然。
“那你不如将我留在浊鉴之中。”渚幽在赌,赌长应会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