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57)
她按了按眉心,心烦意乱地说:“若是不给,那三魔还得在这站着,长应免不了又要嗷嗷乱叫。”
坐在边上的长应蓦地转头看她,不单皱眉,还抿起唇,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
渚幽却不以为意,还气定神闲地说:“我只要魔主醒来,这么一魂给谁不是给,他们总归不会害了魔主。再说,过一阵他们还是会来求我的。”
她撘在雕花扶手上的手臂一屈,将下颌撑了起来,“如今就缺最后一魂了。”
“尊主可算得出那一魂今在何处?”撼竹小心翼翼问道。
渚幽微微皱起眉,“不能,这最后一缕魂虽是入了轮回,可却不在人间,也不在魔域,不知究竟诞在何处,即便是起了卦,也占不出其所在。”
撼竹瞳仁微颤,缓缓吞咽了一下,眼皮一掀,战战巍巍道:“会不会……诞在天界了?”
“不可能……”渚幽摸了摸眼梢,那儿正是凤纹所在,“一个魔轮回成仙?这像话么……”
确实不像话,况且天上神仙又哪容得魔主一魂转世入九天,九天是沾不得污浊的,那魔主身上罪孽深重,福缘甚浅,就算是修个十世八世,也未必成得了仙。
撼竹连忙收敛了眸光,“属下不过是胡猜的,尊主莫要当真。”
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依旧有些担忧,就怕找不着魔主那一魂。
“若我连你这话也能当真,这数百年真是白活了。”渚幽一哂,“不过说来,缺了神魂的仙着实少见,即便是长应,也仅仅是灵魄不齐。”
撼竹一听,不由得朝长应看了一眼,就轻飘飘一眼,不敢多看。
长应坐得笔直,模样又长得乖巧好看,这么一言不发的模样怪像是泥捏的人。
可泥捏的人又怎能变得成龙,又怎会胡乱吼上两声便令人险些命丧黄泉。
“灵魄不齐之人,或是不知喜,或是不知怒,不知哀惧为何,心里或还无爱无欲。”渚幽低垂着眼,缓缓道来。
她稍一停顿,又道:“可这样的人,就算是缺了七魄也能是聪慧的,而神魂不齐却会憨傻痴呆。”
撼竹立即想到她在华承宗里见到的魔主一魂转世,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再一看长应,虽是灵魄不齐,可却狡诈得很,屡屡将她从尊主身侧挤走。
这龙,着实是半点仙的样子都没有,哪有仙是这么小心眼的。
渚幽侧头朝身侧坐着的龙看去,想从长应面上找到些许别扭,可这龙却一脸淡漠,面上丁点别的神情也没有。
她摆摆手说:“撼竹,你到门外去,别让旁人近大殿一步。”
撼竹愣了一瞬,不知自家尊主要做什么。
“去吧,省得长应闹脾气,一会憋不住声,多嚷嚷几下就将你的命给嚷没了。”
渚幽像讽刺一般,她嗓音单薄,那语调一扬,像个钩子一样吊在人心头。
长应双目一抬,立刻朝渚幽看去。她苍白的面色如缟素一般,身子又甚是娇弱,就算是将脾气起来,也凶不到哪里去。
她那瞳仁一缩,圆溜溜的瞳仁倏然又成了根竖线,向来平静的面上竟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问道:“你是不是要同我换心头血了。”
撼竹这才听明白,换心头血?
渚幽颔首,“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么。”
长应闷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她硬生生将脸咳红了,瘦弱的肩还略微一抖,还挺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尊主,可……”撼竹是不大想让自家尊主冒这个险的,换了心头血,那可就是福祸相倚、死生相系了。
如今这龙究竟什么底细还不清楚,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她不敢往坏的想,到底还是不想将这龙当自己人。
渚幽摆摆手,催促道:“去吧……”
撼竹仍站着不动,眉间神情挣扎着,心底竟涌上了一丝荒唐的念头来——
她不知道渚幽为何执意要换这心头血,但与其同这龙换,还不如同她换。
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定会站出来替死,哪会让心尖上的这大妖受什么委屈。
长应看她欲言又止还一走一顿的,心头忽地一阵烦闷,金瞳中又腾起煞气,一口玉白的牙死死咬着,似要将人嚼碎成烂肉。
可她却又觉得茫然,不知这贪欲是从何处来的。迷惘之下,她手一伸就将柔软的掌心撘在了渚幽的腕骨上。
这只手冰冷非常,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所撘之处还是渚幽的命门,渚幽却没有拨开她。
于是长应得寸进尺,五指一收,握住了渚幽的手腕,那腕子细细一圈,她已勉强能圈得住。
将那腕子攥紧后,她忽地觉得合该如此。
合该——就这么将人困在掌中。
自破壳后,她便一直无所欲求,虽知自己本不该是这模样,但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无恨也无怨,心里也不知喜悲,可如今这心却似乎腾起了一丝焦灼。
不错,她似乎是得要些什么的。
渚幽见这龙鬼鬼祟祟将手伸过来,小脸上还泛着迷茫,也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示意不要再靠近了。
长应又被点住了眉心,像是被戳了穴道一般,刹那间从方才那古怪的魔怔中走了出来,转而乖顺了些许。她将冰冷的手一收,端正坐了回去。
门边站着的撼竹仍未走,抿着唇执拗地低着头,心底有些慌乱,“还盼尊主三思。”
渚幽能不知道这孔雀妖在担心什么么,可她如今寻不到那寒眼,找不到驱散眼中毒雾的圣物,已是走投无路了,便只能赌上一赌。
“出去将门守好了。”她道。
撼竹铆足劲抬了眼,深深望了她家尊主一眼,尊主那皎皎银发似缠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收不得心。她抿了一下唇,这才打开门欲要出去。
门一开,站在外边的一个身量高大的魔顿时露了脸。
撼竹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瞳仁猛地一抖,立即回头朝渚幽看去。
渚幽见她慌张回头,这才懒懒抬眼,瞅见了门外站着的第一主悬荆。
这悬荆常常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深莫测,常不在魔域之中,似在外寻什么人什么物一般。
她同这第一主也未碰过几次面,兴许正是如此,同魔域里其他魔相比,她对这第一主还是颇有好感的。
只要这些魔不上赶着寻死,她都能生出些好感。
悬荆身着黑衣,满头黑发未束,被风吹得颇有几分疯意。
偏偏他眉眼生得张扬,看着不像是能沉得住性子的人,看着更像个疯子了。
这样的魔,渚幽见得多了,定是心有执念还不肯解脱的。
只是站在殿门外的这悬荆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龙。
莫非真有什么渊源?
渚幽觉得有些意思,一柄总是在外找东西的剑,另一个是重塑了肉身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龙,也不知能有什么渊源。
听闻这剑在魔主殒身前就常常在外游荡,先前还嚣张得厉害,见鬼杀鬼,见神杀神,后来才沉稳了些许,不像传闻中那般疯魔了。
偏偏长应目不斜视,一双金瞳转也不转,那冷飕飕的眸光只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一主还有事?”渚幽不咸不淡地问。
悬荆手一抬,指向了长应,“不知这位是何来历。”
渚幽没笑,哄骗着道:“她?我前些日子刚孵化的蛋。怎么,一主觉得不像我么。”
悬荆瞳仁一颤,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欲言又止地看了又看,抬手抱了一下拳,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撼竹才战巍巍地关了殿门,将自己也给关在了外面,心说这蛋的来历是彻底洗不清了。
门一关,长应面上的冷意便又少了几分,看起来分外针对撼竹。
渚幽兴味盎然地看她,方才这龙被悬荆打量的时候,气息似乎骤乱了一瞬。
她倒不担心悬荆会将长应的真身认出来,毕竟这龙虽是顶着一双金目,可那双眼似蛇非蛇,身上又无龙气,怎么也不该被认出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