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69)
“虎妖的妻……”长应冷不丁开口。
渚幽轻哂,用心音道:“你还知「妻」是什么了?”
长应侧目看她,“先前读过的书册里,曾有提及。”
渚幽当真怕了她这勤学的模样,回头朝那三只妖看去,“虎妖先前有妻有子?”
三只妖面露难色,没人能答得上来。
祸鼠眼眸一转,连忙道:“明日我便亲自去问问。”
渚幽颔首,仰头看天幕漆黑,连半颗星也瞧不见,俨然有点失望,“别在此处逗留太久,走。”
三只妖连忙跟着出了宅门,一刻也不敢耽搁。
反观长应走得慢吞吞的,似在琢磨什么。
祸鼠沉思了好一阵,小声开口:“大人也没个去处,要不上我那小住几日?大人若还想知道那档子事儿,我找些、找些书册给大人看看。”
渚幽面色骤边,脸又蓦地热了起来,“不必……”
她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回头时竟瞧见那墨发黑裳的龙竟跟在了祸鼠身后。
这龙!
渚幽脚步一顿,足下好似生了根,半晌挪不开步。她将牙关一咬,双眸猛地一闭,转身便走了回去。
祸鼠愣了一瞬,讪讪问道:“大人可是改变主意了?”
“带路……”渚幽心如撞鹿地盯着那面色不改的龙,一字一顿地说。
第91章
祸鼠连连颔首, 哪料到这位大人如此反复无常,是因自己身侧站了只龙。
她哆嗦了一下,硬是挤出笑, 隐约觉得落在自己后背的目光凉飕飕的,好似想将她盯出洞来。
身后宅门上悬着的两个大红灯笼骤然黯淡, 火光一隐, 那扇大门登时被黑暗侵吞。
渚幽将屋宅中的火光又收了回来,那一簇火聚在她的掌心上,正徐徐燃着,火光映在她的脸庞上,如玉的脸染上了绯色。
那火想必就是凤凰火, 若是沾在身上,定会被烧个尸骨无存。
祸鼠自知不该多说话,故而悄悄将纸扇展开, 举起遮在了嘴前。
渚幽将掌中的火光收起, 双目似乎也随即黯了下来,她警告般微微眯起眼朝长应睨去, 眸光似刀。
祸鼠浑身一僵,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大人怎么又瞪她。
她修行了数百年,自然不是吃素的, 灵光一现道:“大人若不喜欢书册,那、那画卷也是有的。”
“你先前不说话装哑巴的样子,还怪讨喜的。”渚幽佯装镇定。
闻言,祸鼠将展开的折扇往涂了胭脂的唇上扇了过去, 赶忙又装起哑巴。她低头看向水妖, 挤眉弄眼的。
水妖从地上爬了起来, 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好似天上的纸鸢,只有个支架撑着。
她见祸鼠对着她眉来眼去,不解道:“你看我作甚。”
祸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后看,看看那朱凰。
可水妖仍是不解,“你的眼怎眨个不停,要瞎了还是怎的,我成日泡在水里都没见瞎。”
祸鼠只好作罢,收敛了目光大步往前走,她身后不出十尺之处,长应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跟着。
“你不是不想去么,怎还跟上了。”长应话中不带分毫讥诮揶揄。
渚幽面色窘迫,却不得不稳住心神,传出心音道:“你可知那见香轩中都有些什么妖什么魔?一只好好的龙,别莫要学这些歪门邪道,若是走岔了路子,怕是没人能将你拉回来。”
她轻咳了一声,又道:“况且现下上禧城是我护着的,你神识在此城中,我自然该管。”
长应眸光放柔和了些许,淡声道:“若不亲眼看上一看,又怎能确认那当真是歪门邪道?”
“世人的七情六欲,本不是一个仙该有的。”渚幽词严义正道,偏偏她眼梢绯红一片,心绪暴露无遗。
长应双眸微敛,那双金目原本冰冷得好似冻了百八十丈的坚冰,可现下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面色依旧薄凉,抿成一线的唇角竟略微扬起了点儿。
她道:“仙神亦有七情六欲,只是因权责在身,故而不能轻易受这七情六欲所摆布。”
“那你如今?”渚幽听愣了,没想到有一日竟能从这不善言辞的龙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
长应久久没有回答,似在思索要怎么开口一般。
渚幽等了许久没等到她应声,当这龙是忽然又变哑巴了,啧了一声道:“方才不是挺会说的么?”
长应放慢了脚步,因是神识的缘故,一张脸更显苍白,好似遥不可及的星河。
她沉默了许久,这不苟言笑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九天神尊该有的风范。
然而她开口却道:“我深思熟虑过的,并非轻易就受了它的摆布。”
渚幽猝然止息。
长应顿下脚步,她见渚幽止步不前,抬步便朝她走去,将那细瘦的手腕子牵了起来。
她神色沉沉地斟酌了一番,谨慎道:“况且如今我的七情六欲就在此处,与其看它久抑成病,不如将它掘出,以心作药。”
渚幽愕然抬眼,那瞳仁久久未动,久到双眼干涩,她才蓦地眨了一下眼,仓皇想将手抽出来,可腕子却被握得紧紧的。
她早知长应对她并不一般,而她心绪也早就能因这龙的一举一动而翻涌得不易平复,然而亲耳听到长应这么说,她仍是讶异的。
天地未开之前,众神不会轻易谈及心中所欲所求,他们薄凉无情,甚至连交好之人也没有,而她亦是这般。
“就在此处?此处……是何处?”渚幽抽不出手,索性任她牵着,半敛的眼倏然一抬,似是审问一般将这黑发墨裳的龙紧紧盯着。
长应握着她的手腕,说道:“是你……”
我之七情六欲,是你。
渚幽哪还能装傻,“你当真?”
“当真……”长应一板一眼回答,她见祸鼠走远了,便握着渚幽的手腕跟了上去。
渚幽被带着走快了几步,她皱眉看长应的侧颜,心如打翻的味碟一般,百般滋味乱作一团。
她两百年前入魔,入魔后仍如在九天时一般不近??,这是为何?还不是因未遇到能令她心血沸热之人。
如今,却好像遇着了。
她就像是一株花,将心底那不愿触及的念头都包裹在花苞之中,不愿展露分毫,连自己也不想一窥究竟。
而如今,长应这番话直白得好似用一双洗净擦干的手,将她那紧裹的花叶一层层一片片地剥了下来。
长应那么直白,她虽是不善言辞,可向来不会将欲求憋死在胸口之中,就如稚儿时一般,能直言不讳地道出「要你」二字。
这确实……确实是长应说得出的话。
渚幽不知道凡人妖魔互表心意之时,是不是会挑上一个良辰吉日,现下在这上禧城中即便是见不到炎日,也望不见月轮,天穹上更无繁星,她也觉得这日子是极好的。
好似听了长应这一番话后,即便是不好也变好了。
祸鼠走在前边,察觉跟在后边的朱凰走走停停,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冷不丁瞧见这朱凰愣愣地看着某一处,好似心不在焉一般。
她定睛再一瞧,这朱凰怎像是被人拖着往前走的,可哪有人拖她,有也只能是风。
水妖一摇一晃地跟在后边,见这祸鼠慢了半步,险些踩上了她的脚后跟,倒呵了一口气道:“别慢下来,我若是撞上你的背,这一张烂脸可要糊到你这身华贵的衣裳上了。”
祸鼠翻了个白眼,安慰自己道,朱凰平日里都是靠飞的,走路驭风也并非什么怪事,大人如此心不在焉,想必是因这一路太无趣了些。
她眼眸一转,机灵道:“大人,见香轩里的乐子多的是,绝不仅有画卷书册,小妖可带您细细领略一番。”
渚幽登时回神,她被长应一番话给闹得晕头转向,如今才想起前边还走着三只妖。
方才她还觉得这时辰挺好,如今一看,又觉得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