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97)
她身侧伺候的侍女格外担忧,压低了声音道:“王上,今日还未用药。”
月隐摇头, 紧闭着双目仰着头, 好似被扼住了脖颈一般, 那颈子细细瘦瘦, 脆弱得不堪一折。
谁能想到, 万妖之主竟孱弱到如此地步, 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刮倒了。
“再等等……”月隐声音虚弱, 当真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她撘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 竟好似算不清时日了一般, 久久才问道:“朱凰走了有五日了么。”
“未及五日……”侍女忧心忡忡道。
月隐睁开了那双灰白眼眸,眼中尽是错愕,摇头道:“我似乎又记混了。”
“王上好生歇息,定能早日好起来。”侍女眸光闪躲,分明也信不得自己刚说出口的话。
月隐抬起手,将食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低声道:“这识海已经混乱一片,是将死之相。”
“若是往上与魔域里三魂归一的那一位……”侍女壮着胆子道。
“慎言……”月隐忽地打断了她的话,“将药端来……”
侍女连忙闭嘴,不再多话,转身去将方才熬好的药汤端了过来,那药汤黑稠稠的,闻着也甚是酸苦,料想定难喝无比。
她将药汤端来后,掌心自碗上一拂而过,那凉透的汤药顿时冒出了热气。
“王上,药端来了。”侍女斗胆开口。
月隐这才伸手将药汤接了过来,端碗的手颤了几下,险些将汤药晃了出去。
她面色如常地低头,好似闻不见这酸苦的味道,碗口一斜便喝尽了。
侍女将空碗拿了过去,缓缓退了几步。
只见月隐撘在扶手上的十指骤然握紧,随即也闭起了眼眸,她紧咬的牙关咯咯作响,好似忍受着难言的疼痛一般。
过了许久,殿门外好似有谁在走近,那未收敛的威压令人连腰背都挺不直。
端着空碗的侍女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殿里四尊兽像竟纷纷弯腰颔首。
月隐猛地睁开眼,喉头里涌上了腥甜的血。她那细瘦的脖颈一动,硬是将血咽了下去,眼一抬便看见那银发黑裳的朱凰缓步走进殿门。
上一回,朱凰走进殿门后便止住了脚步,这次却直直朝她面前走近。
这朱凰先前明明入了魔,现下周身却不见魔气,身上也不见魔纹,好似与魔族分道扬镳了。
然而月隐却记得清楚,上回这朱凰来时,是如何同她说的,哪像是分道扬镳呢。
月隐并不吃惊,她知晓这朱凰还会再来,只是或早或晚。
渚幽走得慢,且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都似在脔割她的心头肉。
月隐抬起灰白的眼眸,气息奄奄地看这朱凰朝她步近,直至朱凰站在了她面前,她才猛地敛下眸光,意识到双目已经刺痛难忍。
渚幽站在她面前,打量起她这虚弱的模样,问道:“你为了妖族,倒是豁得出去,竟还喝了这药?”
月隐没说话,迎着这骇人的威压,她浑身皆在颤抖着。
她抿着唇将汤药的酸苦忍了下去,过了一阵才问道:“大人既已与魔主为伍,又何须妖界插足。”
她言下之意,整个妖界也未必能顶得上一只朱凰,既然朱凰已身在局中,还何须妖界涉足。
渚幽闻言竟笑,在离近之后,那张皎皎如月的脸更显无辜纯粹。
她缓缓弯下腰,直视着月隐那双灰白的眼,慢声说道:“在魔主的日程里,少不得妖族。”
月隐登时瞪大了双目,那瞳仁只剩下一丁点黑,看着好似鱼目。
她声音一哑,似要确认什么一般,问道:“那在大人的安排中,妖界可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缺不得……”渚幽道。
月隐紧握着双手,浑身一颤起来,就连脑子也不清醒了,头颅也跟着在微微晃着,近乎晕厥。
她说话十分吃力,一个字一个字从嘴中蹦出,“可妖界避世许久,若是被卷入其中,怕是只有自保之力。”
“够了……”渚幽言简意赅。
那侍女低着头跪在边上,并不解两位大人究竟在说什么,她听不懂,亦不该懂,也幸而不懂。
月隐登时明了,过了许久她才颔首道:“若是大人有此意愿,那妖界可入此浊世。”
她眼中尽是哀戚,眼眶湿润一片,泫然若泣。
渚幽轻哂,直起腰后退了一步,淡声道:“那汤药多喝无益,若当真想续命,还请早日将这汤药给戒了。”
月隐唇一抿,瞳仁猝然一颤,那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错愕。
渚幽侧过身,“魔主便在上禧城中,妖王意若在此,还请亲自登门拜访。”
侍女陡然抬眸,这一句话她倒是听懂了。
“择日便入城一见。”月隐闷咳了一声,咳得周身皆在跟着颤抖。
渚幽分外满意,走了一步忽地一顿,又说:“这万枯藤虽能令你短日内增进修为,但却是用阳寿换来的,且还会生瘾,仅断一日便会觉灵台剧痛,非常人能忍。”
那侍女手一抖,碗嘭一声在地上砸开了花,此前她显然不知自己端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月隐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知。”
侍女呆呆看着渚幽走远,待那威压一敛,她才得以从地上爬起,闷声将碎了满地的瓷拾起来,半晌才闷声说:“王上每日叮嘱奴婢熬这汤药,不想竟是想让奴婢将您害死。”
“我别无他法。”月隐摇头。
“那现下可有法子?”侍女抬头看她。
“现下似乎有了出路。”月隐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她先前未立即应下,若是当真与魔主为伍,她如何斗得过这朱凰。
离了大殿的朱凰腾身朝浮在半空的上禧城掠去,在落地之后,一步步皆走得小心翼翼。
即便是先前攥着观商一魂入了这城门,她也未曾如此谨慎,只因如今她的芥子里揣着华凌君的转世。
观商既然也想将这华凌君转世掳去,看来华凌君在浊鉴中见到的当真非同一般,所幸玄顷以退为进,勉强将他保了下来。
不知观商手下那一众魔,是如何忍得到两百年才出手,难不成是因玄顷身上出现了什么变数?
渚幽捻着那粒芥子,在隐匿了身形后,才在上禧城中走了一圈,可依旧无甚发现。
这一走就走到了见香轩,水妖和那猫妖虽不大顶用,但多少算是能使唤的。她脚步一拐,便进了见香轩。
见香轩里虽比不得先前热闹,但里边人也不少,才过了两日,这脂粉味竟又浓起来了,四周皆是娇笑声,听得她双耳嗡嗡作响,着实头疼。
她现身后用术法遮了面容,旁人若是看到她,定不能将她认出来。
院中那一池水中有一团黑峻峻的东西冒了出来,一看,竟是那水妖的脑袋,水妖盯了她好一阵,片刻又抬手揉眼,总觉得双目刺痛。
水妖心觉古怪,已许久未见过这么能辣眼睛的女子了。
何况这女子长得端正高瘦,怎么也不像是入不得眼的,上一个令她不敢直视的,还是那……
在水中露出脑袋的水妖心下一惊,压低了声音沙哑唤道:“大人,回来了?”
渚幽脚步一顿,站在池边垂眼看她,一时间竟不想应声,这话问得就跟她住在这见香轩一样。她唇一张,淡声问:“如何看出来的?”
水妖这才未压着声音,尖着声道:“大人气度非凡,我一看便知。”
“倒是会说话。”渚幽轻哂。
水妖壮着胆子问:“大人这就回来了,祸鼠娘娘怎未跟着一道?”
闻言,渚幽眉微扬,“来看看这见香轩。”
“祸鼠娘娘两日未现身,这见香轩险些就乱了。”水妖摇头。
“这见香轩不本就挺乱的么。”渚幽实话实说。
水妖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有所不知,此乱非彼乱,这上禧城里一些妖魔听闻魔主归来,吵嚷嚷的要见您,可寻不到您,只能来这找祸鼠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