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39)
“想不起那日发生了什么?”周熹照依旧没有转身,沉沉的声音自喉咙中倾泻而出。
渚幽按紧了手下那冰冷的龙身,一片片冰冷的龙鳞像是刀子一般,划得她的五指生疼。
她眉头一皱,像是抓蛇一样,捏住了这龙的七寸,边在识海中翻找这弟子的记忆,漫不经心地道:“记得,怎会不记得。”
周熹照坐得腰直背挺的,“那日你们进了无妄沟后,见着了什么,说了什么,全数道来。”
渚幽用灵力擒住了识海中的一根灵丝,照本宣科般说道:“那日……我同两位师弟带着宗主给的符咒下了无妄沟,刚及地,手里的符咒便无端端烧了起来,转瞬便化作了灰烬。”
她话音方落,长应忽地挣开了她的手,还一口咬上了她的手指。
也不知是这男修的手太粗糙影响了口感,还是因别的什么,长应只咬了一下便松了嘴,将脑袋埋了起来,身子依旧颤得厉害。
“我等越往无妄沟深处走,所遇的妖兽便越多,里边似有个风口,风声狂啸,越往里走就越是吃力,不少妖兽扑上前来,约莫是饿极了。”
渚幽手指一拨,将长应的脑袋捞了起来,将被其轻咬的手指摁在了它的嘴边,似威胁一般。长应紧闭着嘴,没再咬上去,难得又乖顺了起来。
渚幽继而又道:“我与两位师弟连忙召出命剑,同那些妖兽搏斗了一番,再将其胸腹剖开,然而却未见到什么器物。
一只未找着,便寻下一只,也不知厮杀了多久,我们累极。”
“去时我们尚不知那器物长何模样,又在哪只妖兽身上,浑身溅满了血也未找着,只好继续往里走。”
“没想到,一声兽嚎将我们都震趴下了,那妖兽踏冰而出,身形似马,可却顶着个狮首,明明没有化形,却已结元婴,我同两位师弟相视了一眼,当即觉得,定就是这一只妖兽了。”
“可我们三人修为比不得此等妖兽,在其放声怒吼时,心肺俱震,就连神魂也被吼得略微不稳。”
渚幽徐徐道来,眼眸微眯着,将灵丝中的幕幕看得一清二楚。
那妖兽的模样有些古怪,长得还挺像许久未曾现身的上古妖兽,只是其修为方及元婴,又未见化形,虽已能三名弟子打得身负重伤,可到底还是太弱小了些。
这么一只妖兽,着实担不起上古妖兽这么个名头。
那三个弟子平日里虽不学无术,但资质也算不得太差,一身术法还学得不错,竟能将妖兽缚在了气劲之中,那妖兽进退不得,身上遍体鳞伤,最后被一剑刺破了胸膛,血柱冲天而起,似红雨般洒得遍地都是。
三个弟子已是气息奄奄,撤了气劲后连忙剖了那妖兽的肚子,从里边取出了一只铜铃,揣在身上便跑。
可没想到,血腥味一散,四周游走的大小妖兽皆被引了过来。
三人本就身负重伤,看着四面妖兽如墙,这还怎么跑。
几人连忙御剑腾起,欲要离开这无妄沟,可没想到灵力不支,剑身一隐,踏着剑的三人自半空坠落,跌在了竹林附近。
那群妖兽似是不敢穿过竹林,狂嚎了几声竟就散去了。
渚幽细查灵丝,将这三人所经之事一一道出,讲得口干舌燥的,险些耐不住性子应付这周熹照。
她边讲边摸着布袋里的龙,也不知长应是乏了还是怎么的,竟没再抖了。
趁着长应没动,她将两指分开了些许,用手度了一下长应的龙身,这一量才知,长应就这么片刻之间竟又长了一寸,难怪这背在身上的布袋似乎又沉了些。
“那你们是如何回来的。”周熹照接着又问。
这如何回来的自然不能按实说,毕竟这三人被她这魔给捡回来的。
渚幽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熹照那甚是单薄的背,随口编道:“跌下去后,我们见妖兽散了,这才把铜铃又拿了出来,可没想到那器物竟忽然破裂,碎成了齑粉,其间铜铃震出了一道浩瀚灵力,那灵力将我们三人托到了无妄沟外。”
她在提及「灵力」二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发觉端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竟微微动了一下肩。
“那灵力未将你们伤着?”周熹照质问道。
“并未……”渚幽吝啬地挤了两字。
周遭的光是碧莹莹的,幽深而寒凉。
周熹照的肩背微微绷起,似在琢磨什么,一会又问:“那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音,那器物里可有传出人声?”
“并未……”渚幽目光凉丝丝的,如今她借用了这弟子的身,浓眉大眼微微眯起,还挺怪违和。
说着,一缕看不见的灵力从她身上漂浮而出,缓缓往周熹照的背上靠,她不知道是不是周熹照身上藏了什么,才让长应觉得这里有她的东西。
若不是这里放了面观天镜,她就直接入了这周熹照的身,好去查看他的识海。
这么个大乘期的凡人,若是想将其夺舍,其实不难。
那一缕灵力缓缓从周熹照略微敞开的衣襟处滑了进去,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微微侧了点身,却仍旧没有回头。
灵力从他的衣襟钻入,似是游鱼一般,一转眼又从袖口钻了出来,还带出来一粒微不可查的尘屑。
尘屑上灵力几欲散尽,但仍留着极淡的气味——
仙气……
渚幽恍然不大悟,这粒尘不就是那器物破碎后遗落下来的么,没想到竟被周熹照带在了身上。
她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握,将那一粒尘拢在了手中。
顿时手如被冰雪掩埋,冻得这凡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把手往兜里一揣,将那粒尘给丢了进去。
长应又动了动,这一回并非痉挛,而是缓缓将盘起的身展开了些许。
周熹照问不出什么,摆手道:“回去吧……”
他那手一挥,掌心里大片冻痕顿时露了出来,指节上覆着薄薄一层冰,整个手掌被冻得发紫,像是埋在雪里的冻死骨一般。
渚幽还挺意外,周熹照竟是用手去抓了那器物碎成的齑粉,否则寻常术法又怎能将他的手伤成这般。
见到周熹照挥手,她没有立即走,虽是满心厌烦这绿莹莹的塔了,可还是逗留了一会,多说了一句,“宗主,那铜铃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会在无妄沟里,无妄沟又怎么会是华承宗禁地?”
她问得多,也不怕会不会被周熹照觉察出他这弟子被人夺舍了,若是此处问不出,她便只能换个地方去问。
周熹照垂下手,将被冻伤的掌心握了起来,“铜铃是何来历不是你该过问的,无妄沟为何会是华承宗禁地,这得追溯到千年前,并非一时半刻间能说得完的。”
渚幽细细一想,千年前?未免也太久了些,想不到这华承宗已有千年之久。
“许久以前,那曾是个魔窟。”周熹照瓮声道。
渚幽眉一抬,心下疑惑,她在魔域那么久,还没听说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魔窟。
况且她下了无妄沟一躺,也未嗅到什么残存的魔气。
“如今无妄沟内已无魔物,但魔气尤在,切不可擅自闯入。”周熹照又道。
渚幽见他不再多说,便揣着长应出了塔,刚迈出门槛,布袋里才安分了没多久的长应又折腾起来了,又传出心音冷漠地说:“是我的……”
“去拿……”渚幽脚步一顿。
她话音刚落,一阵诡谲冰凉的灵力倏然从布袋里穿出,那灵力着实单薄,近乎觅不见踪影,唰一声便朝塔上飞掠而去,快如疾电。
若非亲眼目睹,渚幽根本觉察不到这一缕灵力。
过了一阵,那缕银白如雪的灵力又归入布袋之中,也不知长应将什么东西带了回来,那一瞬之间,渚幽的侧腰快被冻得失了知觉。
片刻前的高塔里,周熹照将手掌缓缓展开,冷眼盯着掌心上那一层化不掉的霜,胃里一阵翻腾,一口寒气从他嘴中呼了出来,他肺腑寒凉似冰,胸膛俱痛。
不知是什么东西飞掠而来,猛地撞上了他的背,他猝然往前一晃,连忙用手支住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