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224)
凡间锣鼓喧天,东洲的都城里,凡人面上净是喜意,聚在云坛外围观着新帝祭天。
那二十寸长的香被扎进了四足方鼎里,青烟袅袅而上。
凡间的新帝竟尚不足而立,身上杀伐之气尽敛,看模样甚是沉稳。
渚幽悬在云端往下俯瞰,竟在云坛之外看见了惊客心和骆清。
骆清乃是鬼物,虽已修炼了数百年,但还是进不得云坛,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云坛上叩天的新帝,沉静的面色好似惊起了波澜。
惊客心按着骆清的肩,说道:“看了这么久还不肯走,难道这就是那令你入魔的小皇帝?”
骆清定定看了半晌,竟然摇了头,“不是他,他变了许多。”
这数百年,小皇帝也不知轮回了几世,刻在魂灵里的脾性积淀了不少。
是他,又不是他,看他如今那矜重镇静的模样,应当是能携这王朝走向辉煌的。
骆清仰头观天,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执念骤散,他的身形忽地变得模糊了起来。
惊客心愣了一瞬,错愕道:“你捏碎了自己的魂元!”
骆清颔首,竟未多说一句话,好似已了无牵挂。
惊客心怔怔看着,掌心下忽地一空,那被她按着的肩好像沉了下去。一看,哪是沉下去,是骆清化作烟了。
那方鼎里燃着的香上青烟袅袅,国师一手执长幡,一手摇铃,扬声道:“愿岵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站在云端的朱凰忽地振翅而起,朝云坛之上飞掠而过。
凰鸟仰头啼唳,传至凡人耳中,好似听见了风声。
众人仰头,只见天边如有火烧,万丈红光自上洒落,云兴霞蔚,祥瑞之兆尽显,那红芒洒落在云坛上,将新帝的脸给照得绯红一片。
那从天边烧起的红霞一路朝远处延伸而去,仿若锦缎铺天,犹似岵国的万里前程,犹似这隆盛的国运。
凡间沸闹,鼓乐齐鸣。
离了云坛后,渚幽变回了人身,寻到了与撼竹、祸鼠分开的昌鸣城。
城中一片安宁,有几缕妖气从苏府中逸了出来。
渚幽那脊骨里暗藏的魔气又往上爬了一寸,虽只有一寸,可离心头已越来越近。
长应仍未醒,如同心生魔念,连带着她脊骨里的魔气也变得咄咄逼人。
她仰头九天上看了一眼,又运转灵力将那缕魔气其缚住,转而藏匿身形进了苏府,循着那妖气走到了一房门紧闭的屋前。
那屋里并不安静,有只嘴碎的妖正在絮絮叨叨说着话,无人应声,似在自言自语。
渚幽穿门而过,眼一抬,便看见撼竹和祸鼠正坐在桌边,心事重重地吃着酥饼。
苏问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不见屋里坐着的妖,也听不见声音,眼前耳上都覆着术法。
他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不记得那几日的事了,我莫不是要死了。”
祸鼠回头朝他看了一眼,甚至心疼,一边道:“这凡间的酥饼还挺好吃。”
她话音方落,忽看到面前笼着个暗影,想起来,先前她便是这么被九天神尊给吓着的。
于是猛地一抬头,看见的却不是九天神尊,而是朱凰。
撼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捏着那酥饼小小啃了一口,半晌没听到祸鼠说话,才疑惑抬头,于是也跟着瞧见了渚幽。她手一抖,那酥饼落在了地上。
渚幽忍着魔气躁动带来的不适,见这两只妖好端端的,略微松了一口气道:“你们怎还在这。”
她话音方落,瞧见苏问清的床底下爬出了一只水妖,屋瓦随即也嘎吱作响,仰头时看见屋瓦被掀开了一片,猫妖正低头往下打量。
猫妖瞧见她时怔了一瞬,忙不迭将屋瓦放了回去,慢腾腾又掀开一道缝偷觑。
祸鼠这才道:“先前回了上禧城,后来佛光太过耀眼,不得不下到妖界,随后便看见……”
“那须弥山咚一声压了下来。”
“妖界如今如何?”渚幽想起那奄奄一息的妖主。
“妖主得了一珠串,不知是何人给的,但身子骨似乎好了不少。”祸鼠想了想。
“珠串?”渚幽想不出三界里有什么金银玉石还有这延寿的功效。
祸鼠眼眸一转,又说:“我远远瞧见,似是一串木珠,上边刻了莲花纹,说不上好看,串珠的绳结略显老旧了。”
渚幽一听便知,这是不动法王留下的物什。她抿起唇,心道不动佛当真是个细致的,他看似薄情寡性,但什么都照料到了。
撼竹站起身,捏着衣袂踟蹰道:“尊主……”
渚幽这才朝她看去,半晌探出手,将掌心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可惜我未归九天,不能让你当回我那座下孔雀仙了。”
撼竹抿起唇,双目都湿润了,未料到尊主竟还会回来寻她。
渚幽收回手,察觉到脊骨里的魔气愈发躁动不安,她心咯噔一下,发觉这魔气又挣开了她的灵力,往上窜了一寸。
她面色骤变,皱眉道:“我还有些事需做,你们若无处可去,便到妖界吧。”
撼竹连忙揖身,此事懂事得未多说一句话。
渚幽朝这几只妖扫了一眼,转身便穿了出去,一步百尺,转瞬又上了九天。
屋子里那几只妖面面相觑,撼竹努了努嘴道:“她都已不回九天,却还可惜我当不得那孔雀仙。”
祸鼠啧了一声,啃了一口酥饼道:“先前听闻大人杀魔食妖,手段何其歹毒,如今熟识后才知,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大人心肠好着呢。”
水妖伏在床下的阴暗处,尖着声道:“还熟识呢,你倒是市侩,大人可未承认与你熟识。”
迎天而上的朱凰未变作真身的模样,绸裙在风中翻飞着,好似绽开的花,她总觉得这魔气被缚得越紧,挣得变越厉害。
锁骨上嵌着的龙鳞忽地散出凛冽寒意,好似一根针,正一下下往她肉里扎。
渚幽抬手捂住了逆鳞上,隔着单薄的纱衣,她掌心上竟结出了一层薄冰。
而龙鳞上,那霜白的冰已蔓延至衣襟之外,硬生生把她的胸膛冻白了大片。
一瞬间,心头血骤动,虽还未见着那躺在云霞上的玄龙,但渚幽心下明白——
长应醒了……
她气息稍滞,猛地将衣袂一甩,踏云扶风而去,而脊骨里的魔气越发猖獗。
覆在锁骨上的寒冰咯吱一声爬至她喉头,好似被扼住了气息。
渚幽心急如焚,所幸凤凰属火,她只一念便将那因逆鳞而结出的冰给化了。
寒冰化水,浸得她衣襟湿了大片,似是汗涔涔的。
她觉得不该,然而脊骨里那一缕魔气当真要压制不住了,长应总不会……要入魔。
渚幽哪敢慢,不由得又想到了不动佛同她说的话,却依旧不明白,长应想听的到底是什么话。
她一直以来,好像都摸不清长应的心思。
长应的心思就像是那藏在深潭下的神化山口,冰冷寒意,拒人千里,叫人望不清,觅不着。
万丈之上,神光熠熠。
渚幽悬至云端,却见长应本该躺着的地方竟空空如也。
不光瞧不见长应的身影,就连芝英仙也不知到哪儿去了。
她心一沉,只觉九天威压似被撼动,浩瀚灵力从远处震荡而来,那灵力凶煞寒冽,竟未收敛半分。
那一瞬,云霞俱碎,就连天宫也轰隆作响,那悬在顶上的屏障受到波及,裂出了一道细纹。
数个仙见状凌身而起,只手撑住了这欲碎的屏障,免得玄晖炎火烧下来。
渚幽猛地朝天宫望去,心道,是长应!
她踏风而去,惊得天兵纷纷举起盾和长戟,在瞧见是她后,纷纷又将兵戟放下。
在掠进天宫之后,她终于瞧见那只龙。
长应站在大殿外,微微侧过头,一双金眸森寒骇人,唇紧紧抿着,垂至额前的金珠已经被她扯了下来,那发饰歪斜着,欲掉不掉。
她手腕上缠着一缕和红绳编在一块儿的发,衬得腕骨素白如玉。
芝英仙倒在边上,捂着脖颈艰难地喘着气,痛苦得弓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