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91)
长应看了他好一阵,说道:“我会寻个法子,你先将他带回上禧城。”
渚幽愣了:“我以为你会执意将他带上九天。”
“我总不能让他折寿。”长应皱眉。
渚幽只好取出芥子,将乔逢生这躯壳放入了芥子中,“活人不能在芥子中待太久,得早些回上禧城。”
长应颔首,然而刚要走时,忽觉一阵阴风袭来,那风中裹挟着腐朽枯败的气味——
是魔物……
她眸光陡然一凛,朝渚幽望了过去,只见渚幽缓缓抬眼,迎上了她的目光。
一龙一凤好似心有灵犀,眼里的熟络陡然消失得一干二净,疏离得好似有仇一般。
长应蓦地出手,手中悬荆剑噌一声便出了鞘,直朝渚幽脸面袭去。
渚幽神情骤沉,声捏着手中芥子急急朝后掠出,鞋尖轻点着泥地,却连丁点泥腥也未沾上。
她微微眯起眼,余光朝周遭斜了出去,那腐朽的气味未散,然而却只嗅得到气息,却寻不到那魔物所在。
那气息是裹挟在风中的,风刮到何处,气味便散到了何处。
她凭空拉出了一张炙炎环绕的弓,弓上无弦,然而她随手一拨,一枚翎羽便撘在了弓上,嗖一声打在了长应的剑尖上。
翎羽与剑尖相对,羽梢上的火蓦地舔上了剑刃,直往长应握剑的手边爬。
长应伸出两指间剑刃上的凤凰火捏起,那耀耀火光在她手中被寒意侵吞,忽地被冻在了寒冰中,随其化作了漫天齑粉。
渚幽捏牢了手中芥子,似要说予旁人听一般,扬声道:“你逮这凡人,莫非是因这凡人知晓什么玄机,可惜这凡人如今到我手里了。”
长应未应声,只凌身而起,猛地挥剑斩下,那剑刃破风的声音好似龙啸。
渚幽仰头看她,又拉起手中炙炎长弓,三枚翎羽齐齐射出,直夺这龙性命!
没想到,那持剑下斩的龙忽地化作龙身,这三枚翎羽倏然落在了她的龙鳞上。
那一身漆黑的龙鳞被火光照耀,流转起斑斓彩光,只见那凤凰火未能将此鳞片烧毁,只得顺着龙鳞缓缓爬动,然而还未烧至玄龙眼梢便被寒冰冻住,倏然熄灭。
玄龙张着血盆大口,而站在底下仍是人身的朱凰还不够她塞牙缝。
渚幽轻嗤道:“来都来了,料想你也想劫走这凡人,为何不来助我。”
她话音刚落,魔气骤然凝成人形,果真是魔!
然而这魔物古怪得很,身上魔纹遍布,一双眼好似失了神一般,身上好似牵了绳,一举一动甚是僵硬。
渚幽看着迎面而来的玄龙,面上不见半点畏惧,然而此时远处忽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将那魔物的眸光给勾了过去。
凡人……
那苏少爷似乎觉得自己看错了,又壮着胆子上了山,偏想证实一番,没想到刚露出头,就看见一团黑雾朝他扑去。
玄龙陡然掉头,大张的嘴咬向了那黑雾环身的魔,然而这魔却未被咬上,身形一晃又化雾附在了风上,转瞬便没了影。
苏少爷晕了过去,他双目一闭,没落在地上,而是被龙吃进嘴里去了。
渚幽不知那魔物究竟走了没有,她眯起眼又射出了三枚翎羽,翎羽扑了个空。
那将凡人吞入腹中的玄龙转身,长尾砸得这虎啸岭震颤不已,四足将底下石头抓了个稀烂,腾身又朝她奔了过来。
渚幽蓦地化作朱凰,四翼唰一声展开,还未来得及飞,便被玄龙含住了一只翅膀。
那龙齿未用上劲,轻轻压在她的翎羽上。
渚幽一怔,一个不经意就被长应拉入了芥子之中。
雪窖冰天的芥子中,到处皑皑一片。
湖上的梧桐树簌簌作响,一只凰鸟陡然停在了上边,那奇长的尾羽曳至湖面,令这满湖的醴泉被染得通红一片,好似映了霞光。
“那魔有些古怪,应当是观商的眼。”朱凰口吐人言。
玄龙落地后化作纤细高挑的女子,她将手臂一甩,手中剑歘一声刺进了雪里,而后剑就好似化成了水,汇进雪里去了。
而她另一只手上,那被拎着的凡人沉沉一跌,扑通一声落了地。
渚幽在树上变回了人身,手指抵在自己的衣裳上,睨着她道:“来取走你的东西。”
第102章
长应没应声, 眸光沉沉地盯着她,好似要将一口皓齿都咬碎了一般。
她真的在生气,渚幽心想。
长应就站在她亲手凿出来的湖岸边,再往前一步便是从丹穴山里取出来的醴泉。
她垂在身侧的手略微一颤, 冷声问道:“逆鳞这等好东西,寻常人还求不到。”
“确实好……”渚幽两指捻着自己腰上那朱红的系带“但不该放在我这。”
“这逆鳞能护你周全。”长应缓缓开口,金目紧盯着梧桐树上的朱凰。
她本就瘦, 如今浑身紧绷着,更是像极了一把开锋的剑。
渚幽将整个手掌覆在小腹, 也不愿退让,“我不求周全。”
这话音一落, 长应本还略显克制的眸光更是寒凉了几分,她张开嘴似是渴水的鱼, 缓缓喘了一口气。
渚幽哪见过长应这副模样, 煞气沉沉的, 就跟想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她一时间竟不知这逆鳞还该不该取了。
她沉默了好一阵, 竟不想迎上长应那凉飕飕的目光, 将瑟缩克制了几分才没有别开眼, 佯装镇定道:“我知晓你给我逆鳞是想护我,可那时你未复苏原相,我也并未。
如今我已能自保,这逆鳞不必再放在我的灵海之中。”
长应没说话,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似在忍耐, 本来还圆溜溜的眼眸不知不觉竟变作了竖瞳,眼梢陡然黑了一小片。
不是沾了墨迹,是龙鳞。
那龙鳞在她眼梢额角上一片片浮现出来,将那细白如脂玉一样的脸缓缓占据。
可那张脸即便是长了龙鳞也未丑上半分,倒是将她的薄凉削去了几分,多了点儿诡谲阴沉。
三千年前击破一众古魔的杀神该是这样的,哪会像什么峭壁上的小白花,她可不白,内里黑透了。
是长应一直在克制,故而才久久未在她面前显露出这副模样。
这……才应该是她。
渚幽怔了一瞬,终于没忍住,将眼别开了,这一番倒像是她在逼着长应做什么坏事一般。
她薄红的唇一张,捻着自己的腰上那束带说:“人皆有软肋,龙的软肋在逆鳞,若是我身陷险境,我不盼你回头拉我。”
她一顿,又说:“莫要回头……”
长应眼梢那几片龙鳞疯了一般朝脸颊蔓延,好似藤蔓一般,她似是觉察到自己眸光不善,略微低下了点儿头,淡声道:“你在复苏灵相的那一刻,本就不求周全了是不是。”
渚幽没有说话,沉默的一方换作是她了。
“你是不是觉得观商能要你的命,你还怕我疯了不成。”
长应话音极淡,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她缓缓踏出一步,悬在了醴泉之上。
渚幽捻在束带上的手略微松开了半分力道,“我不为九天,但初入世时的权责如执念一般烙在我的灵台,我退不得,我不求周全,求三界安稳。”
“我也求三界安稳。”长应冷声道。
渚幽本想说,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逆鳞取了,为何要将自己的软肋放在他人身上。
长应蓦地开口:“你可知三千年前我为何要救你。”
“为何?”渚幽隐隐觉察到什么,但她不想道破。
长应抬起手,指腹在眼梢的龙鳞上碰了碰,那漆黑的鳞片缓缓淡了下去,只是一双眼仍未恢复如常。她眼一抬,说道:“我眼中的三界,缺不得你。”
渚幽捻在束带上的两根手指彻底松开了,她早知道这龙对她藏着这样的心绪,可……
可长应太过认真了,认真到连每次望向她的眸光都甚是郑重,就好似不将她锁在眼底,她就会化作烟飘走一般。
渚幽气息一滞,急急喘了一下,缓声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泯灭,这命是你给的,就算天道要我亡,我也得保下最后一息交由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