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55)
渚幽睨了她一眼,只能看见一个穿着黑裳的轮廓,也不知长应现在长什么模样了。
长应长得倒是快,这就及她胸膛了,也不知过段时日会不会就能同她一般高。
“让我看看你的识海。”渚幽将手一抬,朝长应的额头点了过去。
长应也未避开,即便是长了爪子,还乖顺如稚儿时一般,还微微仰起头,朝那素白的指尖迎了过去。
渚幽将温热的食指抵了上去,又看见了那片白茫茫的识海,识海中的白雾似乎又稀薄了些许。只是白雾仍旧裹那灵丝裹得紧,叫人触碰不得。
她手一收,不再尝试驱散这识海里的雾,若再被反噬一次,可就得不偿失了。
长应见她收了手,问道:“如何?”
话仍旧是说得一板一眼的,只是嗓音和稚儿模样时区别甚大,已不是那么糯了。
渚幽嘴角一扬,低头看向长应的发顶。这龙的头发被风刮得乱腾腾的,却瞧不见那两个离经叛道的发旋了。
怎这个头一长,连头发也跟着多了许多。
长应见她不语,眉头略微一皱,苍白的唇浅浅地抿着。
“你这识海生得还挺周正。”渚幽胡扯着。
长应总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话,面色一凝,话也不说一句了。
渚幽笑了起来,心道这龙还是那么好逗弄,又乖又傻。
她这才答了长应先前问的话,只是答得不太诚心,半真半假的,“你方才问我灵力为何消耗得这么快,那是因我双目不能视物,全凭灵力来探路,灵力耗得自然就多了。”
长应听愣了,早知这人双眼不太好,没想到竟是半个瞎子,若是身无灵力,那不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她金瞳一抬,冷冷打量起眼前的魔那双略显迷惘的双目,“为何如此,是天生这般,还是被人所伤?”
渚幽好笑地说道:“若我说是别人伤的,你还能替我报仇不成?”
她见长应一脸肃穆,似是十分认真,忍不住揶揄:“就凭你?连神化山的天穹都撞不破,还想替我出头呢。”
说完,她食指一动,传讯让撼竹知晓她回魔域了,只是不知撼竹有未从上禧城回来。
长应一脸不悦,眸光冷冽得甚是无情决绝,唇色几近于无,像极了将死之人。她嘴一努,着实别扭地说:“我应当是能撞破的。”
言下之意,应该可以,但不知为何偏偏不行。
渚幽当这小龙好面子,没反驳她,只头疼地说:“罢了,你今日着实烦人,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说点好话听听。”
长应眼皮一掀,眼睛转动的幅度总是很细微,不爱正眼看人一般,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将旁人放在眼里。
她哪会说什么好听会,嘴一闭就不吭声了。
这么傲,可真不愧是只龙,渚幽心想。
魔域风大,烈风呼啸而过时,沙丘似被挪了几寸。
渚幽也不期盼长应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来,毕竟长应她连撼竹都不愿多学,不学怎么会说。
长应直勾勾地看她,将她的手臂越挽越紧,确实怕极了这魔身一软就跌进黄沙里。
渚幽迈开腿,连灵力也未使上,恰是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两步,挽着她手臂的龙忽地顿在了原地,一低头,隐隐约约能看见这龙黑着脸一副忍怒的模样。
长应闷声道:“你骗我……”
渚幽一脸困惑。
“你根本无需用灵力来探路,还骗我你是瞎子。”长应气得一字一顿的。
渚幽面上不见丁点愧意,“谁让我说什么你都信呢。”
长应挽在她胳膊上的手一松,似赌气一般,可松开才一瞬呢,又挽了回来,可真是黏得紧。
远远有个人影在缓缓靠近,气息与撼竹别无二致,渚幽睨了过去,心里有几分期许,也不知撼竹有未从无不知那拿到什么消息。
她唇一动便道:“回殿……”
撼竹急急赶来,在看见那站在自家尊主身边的人时,还微微愣了一下神,满脑子在想,这谁?
印象里,这龙似乎没这么高的,怎无端端又高了一截,像朵花一样,浇点水就能拔高了。
但她很快便说服了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寻常龙,想来一下子抽高一截也合情合理。
她见渚幽双目无神,连忙站近了些许,好让尊主能将她当手杖用。
渚幽用惯了撼竹,还真将手搭了过去。
长应的面色顿时变得更凉了,微微抿着的唇终于动了动,说了句让撼竹瞠目结舌的话。
她冷着声一板一眼地说:“你这奴仆的衣裳着实粗糙,不如来撘我的肩,省得将掌心磨破了。”
撼竹瞪直了眼,她还是头一回听见这龙讲出这样的话。
渚幽脚步一顿,无神的双目朝长应睨去,叹了一声说:“究竟是何人让你觉得龙鳞比羽毛柔软的?”
撼竹是孔雀妖,这一身衣裳自然是翎羽变的,羽毛怎么说也比龙鳞软上许多。
长应不依不饶,未肯撒手,分明比稚儿时更难缠了。
撼竹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属实为难。她心说,这龙怕是不知她家尊主不喜近人,竟还敢动手动脚。
可下一刻,撘在她肩的手忽然抬起,转而朝那龙的脑袋拍去。
“到右侧来……”渚幽道。
长应面色冷淡地挤进了渚幽和撼竹之间,明明仍是矮墩墩一个,可硬是将撼竹给挤了出去。
撼竹被撞了个正着,脑袋空空一片。
渚幽敷衍地摸了两下长应的脑袋,只觉得小孩儿真难带。
尤其是龙族这种娇气玩意儿,还得哄着,省得该用的时候用不了。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省得长应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个玩意儿。
大殿敞亮一片,原先堆了满地的灰白灵石已被清出去。
壁灯燃得劈啪作响,在渚幽踏进门的那一瞬,鲛纱吊顶中央的凤凰火也燃了起来,亮得格外刺眼。
撼竹转身想去将殿门合上,好悄悄同自家尊主说说那无不知,可门还没碰着,就听见自家尊主道:“给三主留门。”
她脚步停顿,讶异道:“三主不是仍在人间么,尊主怎知他们会来?”
渚幽捻起那一粒芥子,目光涣散着,斜斜倚着软榻说:“他们若想保住这芥子里的东西,就得来。”
撼竹未入神化山,自然不知芥子里有什么,只点点头,不敢多问。
长应就在软榻的另一边上坐着,似是将自己当作了原先那一颗蛋,将这软榻占得理所当然的。
渚幽也不赶她,反正这龙就这么点大,总不会睡着睡着就睡到她身上去。
她捏着手里的芥子,微微眯起眼,却依旧看不清楚,索性不再看了。
坐在边上的龙很是虚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丁点血色,单薄的腰背挺得笔直。
也不知怎的,长应平日里连声都不愿多吭,自打从魔门出来后,竟还多咳了两声。
空旷的大殿里,这咳嗽声格外清晰,饶是走到了殿门前的撼竹也听得一清二楚。
撼竹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长应那双金瞳的眸光像刀,要将她碎尸万段。她连忙收了眸光,看向了门边花盆里的那株荷花。
这荷花也不知是怎么了,似乎又蔫了点儿,想来是因红蕖久久没拿得她的本体,已颓唐到近乎要放弃自己了。
长应又咳了一声,声音虽已算不得软糯,可仍是嫩生生的。
渚幽本是不想理会她的,可这龙咳得未免太过做作了点,只好掀了掀眼,朝她睨了过去。
长应面色平静,即便是咳得双肩微微一颤,也冷漠得不近人情。唯有咳起来时,她面上才泛起一丝难得的红晕。
“怎么咳起来了,手给我。”渚幽手一伸,示意长应将手撘过来。
长应抬了手,掌心一片冰凉,索性这手还是柔软的,也不知日后要是好起来,身上会不会暖和一些。
也不知世上怎会有这样的龙,打破壳起就没一日是暖过的。
渚幽将她的腕骨掐了个正着,着实喜欢她这乖乖巧巧的模样,虽说面色不大喜人,但还算是个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