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77)
那大殿横卧云端,金门大敞,紫金内柱上雕着无上符文,众仙聚于一堂,其中却不见天帝和王母。
坐在右侧那白胡子花花的老头甚是眼熟,渚幽是认得的,不就是管落星泉那位么,可这仙叫什么名字,她却是记不得了。
百年之久,这天界上的许多仙她都记不得了,回想昔日在天上之事,竟恍如隔世。
“那魔物不但毁了镇魔塔,连芝英仙的灵丝都抽了去,果真阴狠至极,如今还不知所踪,不知诸位仙家有何高见?”有一仙道。
“镇魔塔遭毁,当务之急便是速速将其修补完全,若待魔域将魔主三魂攒全再重塑镇魔塔,怕是省不去一番恶斗,只是不知如今镇魔塔残骸何在?”
“残骸已送入佛堂,此番无动尊将亲手绘上符文。”
“甚好,不知诛邪神君何时动身?”
“神君已派出天兵潜入魔域,想必不过多时便能找到魔主肉身及二魂所在。”有仙答。
“你这消息不甚灵通啊,方才已有天兵从魔域归来,想来已有消息。”
“那何不立即派兵前去,早些将那二魂毁去,也好早日安心。”
“定是会派兵的,只是此番若是起兵,兴许会遇上那位……”
附在仙子发上的渚幽动也未动,只见那几位仙听见这言论竟忽地噤了声。
“那位既已入了魔,又何必……何必怜她。”
渚幽骤然离去,那一缕神识如游鱼般忽地钻出了观天镜,汇入了那银发黑裳的躯壳中。
那好看的双目顿时一睁,眼中竟无丁点波澜。
她慢腾腾地将桌上那块黑绸布拉了过来,蒙在了观天镜上,又用细绳将其捆得紧紧的。
没想到,她都已入魔百年了,这天上那群仙竟还常常提及她。
若真的念她,为何当时无人出手相助,为何她在斩仙台上被抽仙筋断仙骨时,无一人说一个「不」字?
她双目一垂,嘴角略微一扬,眼中却不见笑意,只觉得荒唐。
她愈发没料到的是,天界竟请动了不动尊,看来镇魔塔必会被复原。
待不动尊将符文一绘,那塔可没先前那般容易捣碎了。
那几个潜入魔域的探子动作还挺快,竟已经回到了天界,不知是不是已经得知问心岩所在,三主若是不蠢,应当能料得到事出有变。
天界如若派人,三主定会入问心岩,随后便能发觉,木匣子里的法晶已不见踪影,他们只能带上余下的魔主棺椁连夜跑路。
渚幽掌心一翻,那一粒小小的芥子凭空出现在她掌上。
那芥子明明只有那么点儿大,可谁能想得到,里边竟藏了魔主二魂。
她眉头一皱,手中倏然又出现一杆凤凰尾羽所做的笔,那软羽未沾墨,可在挥动间,数个叫人看不懂的墨字却缓缓浮现在半空之中。
那些古怪的笔画似是能游动一般,在她收笔的那一瞬,那一勾一捺竟挪到了别处,似是从头组成了什么符文。
流光自那符文上淌过,本悬在半空的字蓦地缩成了尾指般大,再一晃眼,竟如鸟雀般俯冲而下,钻进了那芥子里。
如此一来,芥子中的魔主二魂就不会轻易被找出来了。
她捻起那一粒芥子,执笔的手腕微动,那杆笔被抛至半空,转瞬便如灰烟一般,散得没了形。
次日一早,裹在寒衾里的长应被拉了出来。
南境虽也是冬,但比不上淞灵城那般冷,天上也未见落雪,只是屋外的风喧嚣了些,街市上来往的凡人也穿得比夏令厚上了一些。
长应迷迷蒙蒙地睁眼,眼一睁便看见那银发黑裳的魔正在望着她。
那魔道:“带你走走这凡间。”
长应到底没有孩儿心性,听见这话面上也泛不起喜意,倒是乖乖巧巧跟了上去。
出了屋门的那一瞬,渚幽那头银发转瞬间便染了黑,就连面容也有了变化。
楼下那擦着桌椅的小二一见她下楼,两眼又看直了,似是呆傻了一般,那拎着抹布的手没再动上一动。
长应不动声色地抬起胳膊,已算不上冰冷的手轻飘飘地撘在了渚幽的腕骨上。
渚幽垂目睨了她一眼,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总不能走哪牵到哪,这般下去,还如何使唤得了。
可长应牵得极其顺手,似是习以为常了,见她脚步一瞬,还仰头给了个疑惑的眼神。
渚幽捏起她的腕子,问那傻了眼的店小二,“不知这附近哪家酒楼听书的人多一些。”
那小二堪堪回过神,朝对街一指,“那头有个敛春楼,午时是位姓宋的说书先生的场,那一位讲得要好些。”
渚幽头一颔,便带着长应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去。
那边果真立着个彩绸高悬的敛春楼,高台上一位身穿长袍的凡人正说得眉飞色舞的,讲的是一出打戏,他边说还边摆动手臂,学着书中人物出拳。
二楼的雅间正巧空着,她坐下后便点了一壶凡间的茶,漫不经心地听着楼下那先生讲书。
长应不明所以,挨在护栏上往下看着,此前她还不知凡间竟有专门讲书的人。
她转念一想,这魔总叫她念书卷上的字,莫不是想让她像这般说书。
她目不转睛看着,一时觉得很难仿效,毕竟那凡人说得可真是抑扬顿挫的,神情还十分丰富。
渚幽抿了一口茶便将茶盏放下了,这凡间的茶果真是差了些滋味,略苦涩了些,也不觉鲜爽。
她朝长应看去,说道:“你学学人家是如何讲书的,再想想你先前是如何说给我听。”
长应头一回,神情着实冷淡无情,怎么也不像是学得成的。
她眉头一皱,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也听明白了,这魔不就是嫌她说得不好么。
可渚幽偏偏未直言不好,下颌一抬,催她认真去听,莫要分神。
一魔一龙在凡间听书,魔域却不甚安宁。
往日里热闹非凡的长明街上空无一魔,大半的摊子被掀翻在地,小玩意儿滚了满地皆是。
悬在顶上的花伞变得歪扭又破烂,伞里盛着的火熄了数朵,也不知怎的,伞面上竟还溅上了斑斑点点的血。
放眼望去,哪还见得到一个魔物的身影,只听见鼓号齐鸣,那肃穆的声响凉凉地穿过沙丘,传至了这片大漠中的每一个角落。
谁也想不到,天界竟派兵前来!
天火骤降,那火星子方落在长明街的屋檐上,轰隆乍响,那尘屑般大的火星顿时燎了数丈高,火舌卷至悬在半空的花伞,那伞面顿时焦黑一片,被烧得连伞骨都不剩。
火光冲天,将昏暗的魔域烧得明亮一片,如千万盏灯齐明。
那耀眼的火光从长明街里爬出,慢慢的,连大漠黄沙上也燃起了火来,火光凝成了一个个身骑天马的天兵,高举着长剑往八方各自奔去,喊杀声震天撼地。
悬荆和骆清终于现身,自半路截住了天兵的去路。
而惊客心方从蛇窟里出来,她那娇嫩的脸上骤现厉色,眼里竟连一丝笑也没有,玉白的手正捏在一条花蛇上,身上所见之处全是蛇留下的咬痕。
她正想去大殿讨一番说法,没想到眼里忽现火光,那火光自天而来,又带着神力,分明是天界降下来的天火!
再一回头,长明街竟已被烧成了平地,目光所及之处灰烟尽散,哪还有什么花伞,哪还见得到那喧闹的街市?
红蕖在暗处躲了许久,她的本体还在大殿之中,眼看着殿门久久未开,似是里边没了人一样。她这才鼓起劲推开了那扇门,鬼鬼祟祟地进了大殿。
大殿里静凄凄一片,连鲛纱吊顶上的凤凰火都不见了,只有壁灯上的魔火仍在跃动着。
她连忙将她的真身从花盆里拔了出来,抱得严严实实的,失而复得后险些流下泪来。
将真身收好后,她才束手束脚地走了出去,还小心翼翼地往回瞧上一眼,省得被那孔雀妖瞧见了。
她刚走出去,便和第三主打了个照面,第三主身上的魔气藏无可藏,将她的脸面都染上了一丝墨色。
红蕖心道,怎在这遇上第三主了,这第三主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