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47)
渚幽哽了一瞬,反而问道:“那你何不问问我,如何入的极,又是如何度过那九死一生的天劫?”
长应沉默下来,这才敢确定,渚幽当真复苏了灵相,当真破了境,故而连法衣也有了变化。
她本是想将自己的仙骨抽出来给渚幽的,可渚幽不要,偏要走这险境。
既然仙骨不收,那她便不敢真心去拦,就怕渚幽有个好歹,所幸这上禧城中的玄妙还是被渚幽找着了,找到也好。如此一来,不必经那天雷地火之劫便能入极。
她仰着头,已不能同先前那般一眼就看出渚幽的真身。
那悬在渚幽身后灵相模糊一片,隐约是只凤凰的模样,但其身丹光耀耀,灼得她双目炽热。
长应金目微敛,终于瞧清了那环绕在渚幽身上的浓郁灵力,丹红胜血,观这修为,当真是一步入极。
在旁人看来,耗上千万年才能达到的境界,于她们却是触手可得。
渚幽见这龙将她打量,并未撤去隐蔽修为的术法,而是将一身威压缓缓释出。
与龙族的不同,这朱凰的威压炙炎如烤,烘得扑面凉风变得炽热一片。
长应却未被这威压压垮,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长廊中,望着那一角绸裙,说道:“还当真让你寻到了隐遁天道的法子。”
渚幽仰头观天,只见这上禧城半明半暗,界限分外分明,一半映着玄晖,一半却只有悬天的花灯在荧荧亮着。
她道:“确实找到了,否则我也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长应眸光微暗,眼中似笼着阴翳,她明了渚幽定是在观商那知晓了上禧城的玄妙,只是不清楚这玄妙之处究竟在哪儿。
如今上禧城的玄妙,怕是只有观商知晓。
“若我要问,那你会告诉我么。”长应竟犹豫了一瞬。
渚幽眉间含笑,却仍未从飞檐上下来,两条腿翘在一块,素白的双足未被绸裙遮住,在这青黑的瓦片上轻飘飘地撘着。
她微微眯起眼,垂眼朝先前蛇妖被一举夺命的地方望去,含混道:“饶是我不明说,你也会知晓。”
她出无渊时,是将魔主一魂也带上了的,如今那魂挣被她捏在手中,只可惜被封了魂识,故而说不得话。
长应愣了一瞬,当这朱凰是在戏弄她,两百年前早就习惯了,现下也无甚好气的。
“你来捉我?”渚幽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先前走时给你留了个念想,也不知你有未好好细看。”
长应皱眉,总觉得渚幽话里有话,心道渚幽给她留的念想,想必就是那一粒芥子。她摇头道:“我来看魔主的三魂有未归一。”
渚幽将掌心一摊,手掌上恰就是魔主那一魂,她道:“并未……”
她着实坦然,好似不怕被人忽然抢走,像将魔主一魂当作了无甚重要的物事一般。
那魂浑浊不堪,与寻常的魔魂不大一样,这一魂中竟夹杂着些许仙气,黑白相间。
长应只看一眼,便知那魂是怎么回事,这当真是魔主一魂,只是其中黏连着璟夷用燃心木补齐的两魂。
如今魔主正企图将那仙魂吞食殆尽,若容他将仙魂吞吃入腹,那他便当真是半仙半魔,寻常神力仙气对他无济于事。
这魔主当真是好计谋,想来千年前泯灭之前便已想过此法,这才设计投生凤族,又将古神其一拖入了魔域。
长应仰着头,面色登时寒冽难看,“你竟还将它带着。”
“我带它不是因喜欢它。”渚幽忍不住道,这龙当真擅长曲解她的意思,她也不知自己是在解释什么,一股脑就开了个口。
她将展开的五指又拢了起来,淡声道:“我料想你不想看它将仙魂吞尽,但我不会给你,除非……你来夺。”
长应眉头紧锁着,忽觉得渚幽应当是想告诉她什么,可语焉不详,她一时间想不明白。
渚幽不紧不慢道:“我虽一步入极,但命中之劫还未历,想来时日将近,只是不知那一魄会以何种方式被夺去。
若是劫难降至,想必你要夺去这魔魂更是轻而易举。”
“你如今已复苏灵相,难不成还想令观商复生,再吞其魔气?”长应淡声道。
渚幽哂笑了一声,“我如今已境入无极,他那点魔气哪是够塞牙缝的,说来这无渊之境当真玄妙。
若不将他复生,我怕是这一世也弄不清,自己是如何被害至这田地的。”
“你……”长应一颗心突突直跳。
“我之灵相虽已复苏,但魔骨未完全化去,故不能称作是神,亦不是完完全全的魔。”
渚幽垂头看她,又道:“既然如此,我身负因果孽债又有何稀奇。”
长应往外站出一步,这才得以看清渚幽全貌,只见渚幽银发皎皎,正在把玩着手里的魔魂。
渚幽淡声道:“来夺……”
长应瞳仁骤缩,连忙踏风而上,只见渚幽猛地从飞檐上站起,往后掠出数丈。
她眼一抬,飞身迎去,方才隔得远,那翘起的飞檐又将上边的人影遮了大半。
如今靠得近,她才得以看清,渚幽眼梢的凤纹竟也变回了丹红一色。
原先皎皎无辜,如今若像是银月染了血色,变得甚是艳糜。
只是渚幽不会同这些邪魔妖祟一样以美色惑人,不会娇笑,也不会服软,仍如原先那般高不可攀。
渚幽银发飞洒着,一双眼何其无辜,眼梢的凤纹丹朱一片,好似双眼沾了潮红。
她抬掌击出了一道劲风,将长应企图落脚的青瓦给拍成了齑粉。
长应不得不往旁一避,夺步往前,捏住了渚幽的手腕。
渚幽却陡然化凰,那艳红的四翼猝蓦地一扇,长应忙不迭松开手,只见眼前朱凰一改墨色,竟夺目至极。
长应看愣了,竟好似回到了三千年前,那时众神犹在,群魔乱舞。
腾天朱凰将这天地照得煌煌一片,从翎羽上坠落的凤凰火烧得到处都是,那星星点点的火一瞬便燎至数丈高,将长应裹在其中。
火中,大水猝然冲出,嘭一声俱结成冰,将跃动的凤凰火也全冻在其中,冰晶一碎,满地炎火骤散。
朱凰啼唳,又要吐出凤凰火。
长应正要化龙的时候,忽听见朱凰口吐人言道:“你若在此处同我斗,必定会惊扰观商藏在此处的魔兵,他们若是趁机远走,你再想寻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朱凰振动四翼,垂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长应明了,面无表情地将先前渚幽予她的那一枚芥子取了出去,身形如掣电一般袭了出去,猛地将朱凰拖入了芥子里的天地。
入目皆是雪地冰天,朔风呼啸着挟雪而过。
渚幽蓦地变回了人身,满头长发白得好似落满了雪,她赤脚踩在这皑皑白雪上,身形一晃,忽地掠到了百丈外。
见状,长应只得赶忙追去,只见渚幽凭空拽出了火弓和翎羽,随即数十根缀火的羽箭朝她袭来。
然而这羽箭的准头不大好,未有一根近她毫厘。
长应越发觉得古怪,猛地回过头,只见地上白雪被这缀火的羽箭烤得化成了水,底下坚冰露了出来,那百丈厚的冰下,隐隐现出别的颜色。
冰下好似冻了什么东西。
长应定睛一看,发觉那里边竟冻着观商的躯壳,其身侧放置的,分明是融了两魂的法晶!
然而渚幽却不像是要将这坚冰凿开,好把里边的东西挖走。
若是她想将这躯壳和法晶带走,又何必在大漠里时把这芥子掷给她?
长应眸光沉沉,这才明白过来,渚幽怕是在凡间大漠时便记起了些许旧事,故意将这芥子交予她,分明是……
生怕自己破不得境,泯灭在那九死一生的劫难中。
但渚幽命中失魄之劫仍未渡,刻意将她领至此处,明摆着是想唤她看好魔主这躯壳和法晶。
长应眸光寒凉,素腕一转,登时身后雪花飞溅,将露出来的坚冰又遮了个完完全全。
她凌身迎了上去,低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