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229)
那山算不得太高,许是受神光照耀的缘故,整座山葱翠欲滴,山顶的湖水也碧绿如玉,澄澈见底,分外干净。
此处离天宫有些远,应当不会有仙神靠近,四处也未听见有虫鸣鸟叫,甚是静谧。
渚幽这才又入了芥子之中,山中寒风刮卷着,将她身上的暖意给淹了个完全。
白雪飘摇落下,山未塌,地未见裂,长应还在梧桐木上。
那金目玄龙不知是何时醒的,面色依旧冰冷淡漠,身上捆着的朱绦完好无损,只是又在她的身上烫出了新的痕迹。
此时长应坐着不动,素白的腿垂至树下,乌黑的发一半垂在身前,一半披在后背。
许是经了昨夜之事,她眼中的寒意竟少了些许,煞气也有所收敛,未再如昨日那边叫嚣着要去杀了观商,身上反倒隐隐流露出一丝餍足的意味。
渚幽站在树下看她,心头血又开始作乱,她身上的暖意明明被这风雪给攫去了,此时又一股热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一窘迫起来,她便想走,却又心知不该走,长应心底的金铃是被她系上的,此时金铃未解,她又怎能走。
长应的双腿未被缚住,见她动不动地站在树下,冷着脸从树枝上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渚幽入了芝英仙的芥子,已大致明白长应为什么会变成这般,长应并非是怕她泯灭,一个「害」字已道尽了所有。
这傻龙,分明是觉得自己害了她。
然而长应却在逃避,一面懊悔,一面归罪于观商,好将心底的怨怒和傀怍给分出去。渚幽抿起唇,问道:“你怎会觉得自己有愧于我?”
长应原本气息和缓,这一瞬,眸光里的寒气又肆虐起来,她未答反问:“你去哪里了?”
渚幽不敢解去长应身上的朱绦,自顾自将长应的袖口给掀起,瞧见那被烫出来的痕迹后,心好似被撕扯着,疼得紧。
她将手按在了那烫痕上,问道:“你怎会觉得你害了我?”
长应没有吭声,她蓦地皱起眉,双眸也不由得微微眯起,头痛欲裂一般。
她本是想抬手捂头的,然而双臂却被这朱绦给缚住了,抬也抬不得。
渚幽紧紧按着她手臂上那绯红的勒痕,说道:“不是因你,你怎可能会害我。”
没想到,她话音方落,长应猛地挣动起来,紧咬起牙关,身侧暴风急旋,满地的雪俱被卷起。
那勒在长应身上的朱绦被扯到了极致,俨然要断!
长应这满头墨发随着这狂风扬起,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戾气。
她寒着声道:“不错,不是因我,定是因观商,我要出去杀了他!”
渚幽瞳仁骤缩,忙不迭将朱绦收了回去,那朱绦化作翎羽,被风一卷便不知到何处去了。
长应刚凌起身,腰便被抱了个正着,她错愕地垂下眼,“你怎又要拦我?”
渚幽哑声道:“观商当真已经泯灭,你不信我?”
长应气息一滞,那未能克制的煞气陡然收敛了半分。
她眼底尽是苦涩,一时间好似手足无措了一般,她迷惘地说:“观商这么会死,观商一死便不是因他了,是因我。”
她好似要将这句话烙在心底,又道:“是因我……”
“不是!”渚幽揽着她的腰,拽着她往下跌去,扑通一声撞进了冰冷的醴泉。
一龙一凰衣衫浸水,玲珑身形全被勾显了出来,黑银两色的发如海草一般在水底浮沉。
渚幽不敢松手,手臂紧紧扣在了长应身上,颤着唇去拭去长应脸上的水珠。
长应抬起手,面色寒凉如雪,缓缓掰开了渚幽的手臂。
渚幽僵住了,即便满心窘迫,仍是将唇抵在了长应的耳边,用那轻且单薄的声音道:“那画卷上的事,你还未一一试完,不试了么。”
长应微微眯起眼,抬手便嵌住了她的下颌,未用上什么劲。
虽是满身煞气,可手却跟拂花一样,轻飘飘的。她薄唇一动,吐出了个「要」字。
渚幽被亲了个正着,连气息都被吞尽了,膝一软便跌进了醴泉,她抱在长应腰上的手随即一松,忙不迭在水里划了两下。
可长应未松手,仍旧牢牢掐着,好似要令她窒息在水里。
醴泉之下,眼前这龙好似蒙上了白雾,眼底尽是怒气,而被掩埋在其后的,是无尽的念求。
渚幽近乎要疯,这一回定是要溺死了。
长应松开了一只手,往那逆鳞上摁着,好似要将它越摁越深。
渚幽脑袋嗡嗡作响,已是七荤八素的。她攥着长应的肩头,想将她提到水面上,没想到堪堪能将她的袖口扯落。
醴泉里本就雪白一片,在黑裳被扯落后,眼前的龙除了那墨黑的发和灿金的眼,半个身也俱是白的。
好像膏玉,哪有那身龙鳞半分坚硬。
渚幽一时竟忘了用上术法,她气血直往上涌,忽觉得那按在逆鳞上的食指在徐徐往下,那焦灼感扑面而来,她周身疲软得好似洪流,只差一些就要流泻而出。
她似是要挖空这躯壳的最后一丝气力,猛地夹起了那只正在细白的手。
长应在她下颌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这才将她带出了水面。
渚幽伏在岸边,半个身仍没在水中,忽听见身后传出水花四溅的声音,而长应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蓦地回头,只见玄龙自醴泉下探头而出,那巨大的龙首低垂着,正将她俯视。
这龙故意变小了些,兴许是怕将这醴泉给挤坏了。
潋滟水花从那漆黑的龙鳞上缓缓淌下,玄龙倾身而下,将龙首抵在了她的颈侧。
那样庞大的龙形,一张口便能将她的脖颈咬断。
然而长应却只是在她的颈侧拱了一下,龙身一动,猛地将她托了起来。
水花迸溅,渚幽跨坐在玄龙身上,忽地被带至半空。她紧揽着玄龙,银白的湿发本紧贴在腰背上,可被风一刮,登时飞扬。
“你想出去?”渚幽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天穹,冷声道。
玄龙没有说话,金目里满是寒意。
渚幽怔了一瞬,又问:“你是不是又想出去了?”
她心急如焚,揽紧了身下的玄龙便道:“外面无甚好看的,不如留在这多看看我。”说完,她咬牙切齿地抠起那片逆鳞。
玄龙一滞,回头定定看她。
“我又从未怪过你,你在自责什么。”渚幽湿透的绸裙被寒风猛刮,衣襟上覆了些许冰晶。
她话音刚落,玄龙扭身将她盘了起来。
就悬在半空,上够不着天,下碰不着地。
绸裙本来已经干了大半,被这么一折腾,又脏了大片。
渚幽伏在玄龙上,等她变回了人形,无甚力气地说:“别出去了,行么。”
长应未应声,唇齿间只逸出浅短的气音,将渚幽的手缓缓牵了上来,在她手指上轻啄了一下。
渚幽想了想又道:“那日你是不是将妖玺取了,让我看看。”
原本冷静下来的龙登时又皱起了眉,眼中魔气依旧未散,过了一阵,还是不情不愿的将妖玺取了出来。
隔日,渚幽又出了芥子,这一回她在芥子上下了禁制,料想长应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于是进了一趟天宫。
天兵未拦她,又怎能拦她。
众仙神见她来,议论声陡然一停,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时间谁也不知要如何唤这位,毕竟这一位不喜旁人叫她什么「神尊」。
渚幽径自进了大殿,寻了个空着的侧座坐了下来。
一众仙神顿时噤声,齐齐朝她看去。
渚幽朝众仙扫了一眼,皱眉问道:“从上禧城里出来的妖魔,如今都在何处?”
诛邪神君拱手道:“都已入妖界,如今缥缈仙正在妖界把守。”
“不妥……”渚幽屈起手指叩了叩浊,“观商便是想当三界共主才骗来了妖玺,如今妖玺尚在九天,九天还派仙前去,你们说妖界会怎么想,九天与观商又有何不同。”
她手一翻,一块妖玺出现在掌中。
“那依大人所说,该如何是好。”诛邪神尊回避目光,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