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34)
她头一摇,说道:“免了,给多了我日后怕是还不回去。”
“何须你还……”长应将她一推。
渚幽紧盯着璟夷的身影,想知道她会到哪儿去,被长应这么一推,她便抬步跟了过去。
侍女牵着璟夷,正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璟夷明明已是少女模样,心智却如同稚儿,走时左顾右盼,似是对什么都格外好奇,却偏偏脸上腾不出半点神色。
她这也瞧瞧,那也看看,眼珠子木楞地转着,像个被人牵着走的躯壳。
侍女也未催促她,只小声道:“莫要走太快了。”
可璟夷那步子却越迈越宽,气息也越来越急,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走着走着,便将那宴场抛在身后,环顾四周,身边除了这侍女竟再无旁人。
侍女连忙拽了她一下,怯怯道:“主子走太远了,一会凤主又该生气了。”
璟夷平日里总是呆着一张脸,此时她闻声竟猛地回头,眼神凶戾得似是要吃人一般,那侍女忽地被吓得撒了手。
侍女松开手,忙不迭退了半步,她仓皇抬头,见璟夷一脸烦闷,气息还甚是急促,似是要疯了一般,登时不敢再挽上去,小心翼翼唤了一声:“主子?”
没想到璟夷竟转身就跑,跑得发丝凌乱,险些连鞋都掉了。
侍女本想追上去,不料平日里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的主子竟如脚下生风,一会便让她寻不着影。
她忙将手腕一抬,一根系在腕上的银丝骤现,那银丝却轻飘飘地垂了下来,另一端断口不齐,分明是被挣裂了。
渚幽站在飞檐之上,她本想移步追上,可长应却未推她,她急不可耐,不知怎的竟心慌如焚,气息似也跟着璟夷急了起来。
她总觉得璟夷这举动甚是古怪,故而内心惶惶不安,好似遮了她许久的云雾终于要被拨开了。
天穹上神光被长应只手遮住,覆在身上的热意尽褪。一时间,她竟浑身寒凉,心突突直跳。
渚幽心道,她要跟上前去。思及此处,她被长应推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
长应朝她耳畔倾近,刻意压低的声音又沙又柔,好似翎羽在她心头搔动。
随即,抵在她后背的那手掌略微用力,她才得以迈开双足,紧随璟夷的身影而去。
长应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莫名似裹挟着点儿海畔该有的湿润。
“去,跟上她。”
渚幽踱步在天,垂眼望见璟夷神色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着,嘴还一张一合,似在念叨什么。
可周遭无人同她说话,她莫非是在自言自语?
璟夷抖着唇,嘴唇翕动不停,手还无措地捻起了衣摆,局促地放缓了脚步。
“你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吗,百年前你带着我去了华承宗,在那凡人的识海里见到了什么,你可还记得?”长应循循善诱一般,慢腾腾地说着话。
渚幽本已要将那件事忘了,在被长应提点了一下后,她才顿时回想起在周熹照识海中所见幕幕。
识海中,周熹照硬闯了神化山,想将他那奄奄一息的徒弟带出去,可没想到他那弟子却遇上了一个魔,那魔……
要了他弟子的性命,而周熹照也因此身负重伤,还入了魔。
然而她入周熹照的识海时,识海中那一缕灵丝满是豁口,残缺不齐,叫她看不清那魔的模样,连声音也听得不甚清晰。
“你在暗指什么,难道你也入了周熹照的识海?你是不是早就知晓,那对周熹照和他弟子下狠手的人是谁了?”
渚幽抬手捂住了胸口,这颗狂跳的心险些令她气息不畅。
“你且跟着细看。”长应未答,又将她推了一下,迫使她不得不跟上了璟夷的脚步。
只见璟夷也似是被人推攘一般,竟悄悄下了凡间,她走的是一条险境,是堕仙被贬下凡时需经之道边上的一条未被封死的小径。
这日忘忧沟的管守松懈,正巧又是喜事当头,故而璟夷轻易便穿过了那窄径,从九天上一跌而落,从厚重的云中一穿而过。
堕仙被贬下凡,自然是要被剔去神力、化去修为,变得与凡人无异,这才叫被贬。
而那窄径虽比不上忘忧沟,但穿过时,璟夷的灵相不免受其压制,一身本就不甚高深的修为也被镇住了。
她双臂摆动着,看似想惊声叫起,却硬是将喊叫咽入了喉中。
她修为甚低,还连飞也不会飞,似只初生的稚鸟一般扑腾了两下,流星般直砸入凡尘。
眼看着近要及地,她才被吓得啊啊叫唤,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惧怕。
令渚幽疑惑不解的是,璟夷为何不走天门,偏偏要择此险境下凡,而她……又怎会知晓那堕凡的仙道上竟会有那么一道窄径。
璟夷明明连天门都未出过,又怎会忽然起下凡的心思,那在她耳边说话的究竟是谁?
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
这日子当头一棒,砸得渚幽霍然明了,云开而得以观天。
那日潜入了神化山还伤了周熹照及他徒弟的,兴许还真是璟夷。
渚幽只知她在历劫之时,璟夷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不料竟还有这么个故事。
在璟夷坠下凡间的时候,长应也摁住了她的肩头,她不得不踏着这风梯步步朝下,周遭云雾缭绕。
不过片刻便见群山峻岭拔地而起,蜿蜒盘曲,山上花白一片,瞧不见丁点葱郁苍翠。
是淞灵城……
入目雪峦绵延,百里冰封,可不久是淞灵城吗。
璟夷未跌在地,险些要粉身碎骨时,才展出了一对双翼,那双翼生硬地挥动着,硬是将她的身躯吊在半空中,好让她不至于摔得太惨。
她举起双臂抱头,周身颤得厉害,所幸周遭呼啸的风声是轻了点儿,她跌得也慢上了一些,咚一声便挂在了崖壁上。
璟夷一动不动,眼珠子慢腾腾地转上了一转,过了一阵忽地捂住了双耳,似是有人在她耳边念叨不休。
可除她以外,再无别人能听见。
渚幽扶风而下,倚在峭壁横生的树枝上,一头银发随风飘扬着,同这琼花山雪一样白。
白得素净,哪有半点像魔。
“你说她会去哪儿?”长应扣着她的肩,那龙爪摁得甚紧,将她的皮肉掐得生疼。
渚幽已然猜到,她抬起手,想将长应的龙爪挪开,却被拨开了手。
长应垂目看她,说道:“你怎又要将我推开。”
渚幽朝她那龙爪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闷声道了声“疼……”她也不知道这龙怎么又委屈上了。
长应这才松了半分力,面色冷淡的朝璟夷睨去。
挂在山壁上的璟夷动了动,从山壁上落了下来,这一回落得稳当,将灵力环在身侧,鞋尖一点便落了个稳。
她眸光木楞,又惶恐万分,唇张合着道:“莫要再说了。”
长应推着渚幽跟上前去,跟得着实紧。
只见璟夷隐匿了身形,径直穿过了华承宗的山门,随后凌身而去,似有人在给她指明道路一般,她竟连弯路也未走,轻而易举便找到了那一方寒潭。
寒潭冰化,正是神化山山门大开之时。
她投入寒潭之中,潭面上登时开出了数朵银白水花,那花方开出来便萎了。
渚幽又投了一次寒潭,上次入山之时,长应是盘在她手上的,如今却是她被长应推着走。
璟夷潜入水中,寻见了紧闭的冰壁,抬手便将那合拢的冰壁劈了个粉碎,双臂一挥便钻入了裂缝之中,周身湿漉漉地爬上了雪岸。
大雪封山,重峦皆白,风饕呼号。
岸上,璟夷一骨碌站起身,抬手又捂住了双耳,越发地烦闷不安,自言自语一般厉声呵斥道:“你休想乱我心绪,我学艺不精,是因为我自幼缺魄少魂。
但我生来便是九天神裔,就算境界不比天上诸位神君,但并非你口中一无是处的墙上泥皮!”
“你才是那金漆饭桶,我不是,我不是!”
“他们何时嫌厌我了,你休得胡言,你胆敢再多说一句,我便在此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