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19)
这数百乃至上千年,竟无一人入得此境,无人听闻,无人知晓,这一方寒眼究竟有何稀奇,竟叫旁人入不得内?
她仰头上观,记起先前她被卷入此境,又及入境后欲破屏障时,被兜头袭来的龙气给震了个措手不及。
于是恍然大悟,想来此方寒眼只由龙族掌管,需以龙气为钥。
龙气?
渚幽抬手覆上了心口,从长应那剜来的心头血钻得她心尖痒,不知那龙在想些什么,她竟被逼得有些喘不过气,似是被逐逐眈眈地盯着,摆脱不得。
身后玄龙巨目圆睁,腥口大张着,底下原本已复原如初的草泽险些又被这曳地的长尾的给拖出了一长道沟堑。
渚幽捂着心口,不知若是调用这心头血上一星半点的龙气,能不能将这屏障打开。
思及此法,她已催动起心尖上那滴寒凉的血,将其中蕴藏的淡薄龙气缓缓汲出。
正将这么点儿为她所用的龙气凝于指尖时,身后又传来一声龙啸。
玄龙吐息,渚幽一头银发被掀至半空,她指尖上逗留的那点龙气岌岌可危,险些就被这龙息给吹散。
渚幽连忙将手拢紧,将这袅袅烟缕般的龙气给攥在掌心。
她猛地一回头,双目几乎要被这庞大的龙身占尽。听闻杀星玄龙有吞天之能,上可戏日逐月,下可吞尽三界江流海潮。
而她,在这玄龙眼中怕是连塞牙缝都不过。
偏偏长应虽是在追她,却始终未奋力将她逮住,似是想等她自己顿足。
可渚幽又怎么可能会乖乖任这龙逮她,她当这龙在天上闷了百年被闷傻了,竟还想让她自投罗网。
长应见她避而又避,心中抑塞不快。她心中略一盘算,仰头朝顶上那堵无形屏障看去,琢磨着璟夷现下在做些什么。
她仰头嘶吼,一双金目已然通红,气息越发急促凌乱,心神愈发不安。
她察觉到自己的那一缕神识归体,便知璟夷那边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但观璟夷身边似乎无一能人,也不知究竟有谁在帮她,故而更是焦炙至极。
“你究竟在盘算什么?”渚幽皱起眉。
“一件令我忧心之事。”玄龙低吟,其中竟伴着女子阴柔的声音。
“竟还有能令九天神尊忧心之事?”渚幽未放松警惕,嗤了一声。
“你猜是何事。”长应问道。
“你还真当我们心有灵犀,你所想我皆能知晓?”渚幽眉梢一抬,缓缓吐了一口气,“那你当真太抬举我了。”
长应收回了眸光,龙身在半空中蜿蜒虬曲,她百年前分出那一缕神识,将璟夷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随后才安心闭了关,百年后出来,她也不想放松警惕,本以为那只鸟是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不料竟发生了这等事。
她眸光晦暗,仍是未将璟夷之事全盘托出,若是渚幽知晓,那她取魔主一魂之事,岂不是更容易了。
她得快些出浊鉴,长应心道。好去东海看看那璟夷究竟在做什么。
玄龙只顿了片刻,蓦地奔身而出,如长虹跨天。她心里已有了主意,原是不想逼着渚幽将那一魂交出来的,可如今事出紧急,她管顾不了太多。
渚幽见身后玄龙顿了一下,连忙扶风掠出,可还未离远,便觉得身后寒凉一片,迅猛狂烈的疾风如利爪般抓向她的后背。
她脖颈一僵,骤然变作了真身,那墨黑的凰鸟登时展出了遮天蔽日的双翼,凤尾直垂向底下的草泽,动则掀风,水波晃荡。
可这凰鸟却是何等矜贵,在腾身而起时,长尾也随风扬起,硬是没有沾到丁点污浊。
这堕魔的凰鸟真身不比九天上的鸟雀,那些鸟雀的翎羽如笼神光,似有五彩之色。
可她通体漆黑,只眼珠子还是朱红一片,羽梢上沾着的丁点火苗也甚是鲜艳丹朱。
身上别无它色,她被魔气给浸染得如跌墨缸,黑黢黢的好似沉沉乌云。
凰鸟啼唳,骤然掠出了龙爪所及之处,她额定上的三根翎羽晃晃悠悠,身后尾羽随风摆动,也如划破天际的流星。
只是,这流星并非莹莹皎白,而是墨黑一团,身上好几处还沾了火。
玄龙紧追不舍,凰鸟也半步不让,在这方寸之境倒腾得风烟骤起,水雾四迸。
如此看来,这寒眼似乎还过于小了些,压根不够这玄龙和凰鸟你追我赶。
“既要如此追逐,何不把寒眼打开?”渚幽扬声说道。
“不……”长应只应了一个字。她并不打算打开寒眼,若是将这寒眼打开,渚幽穿过这堵屏障,定叫她彻底追不上。她紧闭的巨口一张,龙齿已触及凰鸟曳动的长尾。
尾羽被碰触的那一瞬,渚幽仰颈啼啭,长尾登时如同长鞭一般,朝龙首猛甩而去。
她紧将魔主那一魂拢在爪中,回头忽地朝那紧追在后的玄龙吐出了一口凤凰火。
火光乍亮,轰隆一声响,如球般在半空中朝那龙滚了过来,明亮灼目,好似天上玄晖。
玄龙双眸一眯,猝不及防被烫着了龙角,仰头又是一阵嘶吼,龙吟一出,又是山崩地裂一般,整个寒眼皆在震颤。
偏偏这凤凰火风吹不灭,若是不管不顾,定会将她烧成一地碎鳞。
凤凰火沿着龙角直往下爬,似是附在了那黑鳞之上,近乎要烧到玄龙眼梢。
忽然间,火上结了冰霜,攒动的火焰全数被冻成了冰晶,嘭一声碎成了齑粉,那晶莹剔透的粉末还未及地便全数化尽。
运转灵力后,龙角及鳞片上被烧伤的痕迹快速愈合着,转瞬便连丁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
长应又凌身而出,庞大身躯蓦地一扭,硬是将那凰鸟给圈在了其中。
凰鸟仰头啼唳,啼叫之时,那威慑力丝毫不逊九天神龙。
她的双翅被紧紧勒在身侧,根本展不开,只能扭动着身子,慌忙挣扎着。
然而玄龙却越缠越紧,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盘了一圈还不成,又盘起了一圈。
渚幽料到她飞不出这玄龙的巨爪,可未想到她明明都已经幻出真身了,仍然未能多躲半刻。
她挣也挣不开,近乎要失了气力,低头便朝玄龙的鳞甲啄去。
然而心头酸楚未减,看着气势汹汹,实际上连啄米粒的力气都未用上。
她那长喙怼向长应这身玄鳞,又以头去拱,顶上三根墨羽已被折腾得东倒西歪,惨兮兮的。
长应被啄了几下,却一点儿疼也未感受到,甚至还似是挠痒一般。
她轻哼了两声,龙啸低沉,心道明明头一天夜里,渚幽还甚是忧心她那龙角上的伤势,如今却要啄她。她垂下龙首,用那庞大的脑袋去拱这凰鸟的颈羽。
明明是能毁天灭地的九天神龙,可此时却小心翼翼的,像是被驯服了一般,轻飘飘的直往渚幽的脖颈上拱。
渚幽被她拱得心乱如麻,心头血倏然乱窜,也不知怎的就心乱了起来。她连忙仰起头,长喙朝天,厉声叫唤着。
长应听她一叫便不知分寸了,拱她的时候未用上什么气力,可却是越盘却紧。
深海之下的这一方天地,龙凤仿若交颈。
渚幽不得已变回了人身,险些从这间隙处坠了下去,可才刚往下沉了点儿,便又被盘紧了。
这龙当真将她缠得严严实实,连丁点儿缝隙都未留。
她双臂紧撑龙身,变回了人后,眼梢潮红一片,嘴还微微抿着。
她发顶又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一下,仰头一看,合着是这龙还在拱她。
她双足悬空,只得攀住了这缠在她身上的龙,双掌挪动时,猝不及防摸到了几处翻起的龙鳞,鳞下湿润温热,分明是又淌血了。
她明明啄的时候未用力气,想来定是这龙追她时不管不顾,不知蹭到哪儿去了。
一片片本来齐齐叠着的龙鳞要么翻起,要么已变得残破不堪,摸着更是硌手。
渚幽实在不知这龙怎这么能忍痛,比她还更胜一筹,昨日受灵魄之痛时是这般,今日遍体鳞伤也是这般,就好像这龙生来便不畏生死病痛。
如此之龙,也合该是上古杀神。
她被缠得腰腹憋闷,这龙还凌空而上,硬是将背脊抵至顶上屏障,离那草泽越来越远,她腹中直涌酸水,双臂险些使不上力气,两条白生生的手臂只得无力地撘在龙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