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21)
似乎所有凡尘欲望都未能将她浸染,她百年如一日,寂寥如初。
只是她那瞳色太深了,深到好似所有在她身上寻不着的浊念都障翳在那竖瞳之中。
渚幽半张脸近乎要贴到地面,气息不畅地发问:“你方才做了什么,为何我会忽然失神?”
长应却分外冷静,无动于衷一般,扣紧了渚幽的手道:“明明是你同我换的心头血,你却问我做了什么。”
虽然是在反问,可她说得慢慢悠悠的,声音还似乎压低了点儿,叫人听出了一腔的委屈。
都已是九天神尊了,三界里就算是百八十个仙神联手,也未必伤得了她,她却还是会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渚幽登时无话可说,她本想动一下身,可刚屈起腿,便触及了长应腰侧。
那腰肢是柔的,被她碰了一下,似乎还僵住了。
长应虽僵了腰,面色却依旧无甚变化,似乎这一辈子摆不出别的神情了。
渚幽扭动手腕,侧头环视起周遭这错乱的屋舍和峭壁险滩,按捺住心底的异样。
心道是啊,是她换的心头血,她连哄带骗的,同这龙说,换了心头血后身子骨便可痊愈,便不会再受病痛所扰,故而她又怎会不知……
只要心头血与原主的牵连仍在,便会令受了这心头血之人受原主心绪所扰。
可这并非什么时候都能行得通的,得要两人靠得十分近。
原先渚幽并不知这个「十分近」究竟是要多近,但古籍上有过记载,换了心头血的二者多为双修关系。如此一来,修炼便可事半功倍。
她当时觉得,这个近应当是像双修那般近,她怎么也不可能和一只龙以此等法子修炼,故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似乎想错了,光是这么贴近些许,就能让她神魂仿若颠倒恍惚一般,差点失了神志。
渚幽找不见魔主一魂,略微眯起眼道:“你将我的东西弄去哪儿了。”
这话着实熟悉,旁人之物就这么成她的东西了。
“丢了……”长应竟有些晃神,本是想令渚幽直视她的。
可她两只手都腾不出空,只得将脸贴了过去,迫使渚幽回过头来。
渚幽侧颊冷不丁贴上一张冷脸,那细软的墨发还在她眼梢边上剐蹭着,她眯起一只眼,只得抿起唇朝眼前这龙看去。
长应如愿以偿,直视着她的双目道:“你究竟想从魔主那拿什么,有什么……是我给不了你的。”
“你好大的口气。”渚幽绵软的声音寒了下来。
长应虽知晓了苦乐喜哀,却未全通人间百般滋味,也不知自己这举止意味着什么,更不懂这与人间情事有何区别。
她掐着渚幽的腰,单膝嵌入那双细白的腿中,压住了那绸布和雾縠薄纱。她冷声道:“你不试试,又怎知我给不给得?”
渚幽心觉窘迫,小腹略微一收,莫说是两百年前,即便是她堕魔之后,也未曾与谁这么亲近,近到双腿如藤枝般缠绕,分外不堪。
长应哪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劲,默不作声地定定看她,也没有懈下丁点气力。
渚幽别开头,咬牙切齿道:“可真有你的,这么煞费苦心也要将那一缕魂给弄走。”
“魔主罪孽盈身,其魂也篆刻上古魔恶报,我忧心你会受其所噬。”长应淡声道。
“就算是反遭其噬又如何,你可知我寻它寻了多久?”渚幽眯起眼,忍着那神魂涤荡的感觉,硬是坐起了身。
这一坐,她的额头近乎要与长应相抵,长应不得不略微撑起身,似坐在她腰上一般。
渚幽手腕一转,登时将长应的手反扣,她想借势翻身将这龙按住,可没想到这龙将手收回,转而竟……环住了她的腰。
长应的手温温得贴在她的腰上,一时间,她似乎所有的知觉都凝在了上边。
“知道……”她平静道。
渚幽双眼瞪直,抵至舌根的质问和愤懑不得不被咽下喉中,她窘促地侧过头,耳畔一片薄红,咬着唇一副怒而不言的模样。
可偏偏长应面色冷静,像是丝毫旁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都没有,她那一颗心合该是冷的。
“既然知道,那你还要将那一魂夺走?”渚幽顾不得太多,她唯恐那一缕魂归回千年之前,让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陡然将灵力释出,那灵力虽是澈蓝一片,实则炙如烈炎。
长应面色骤变,垂在渚幽身上那乌黑的发梢已然着火,滋的一声被烧没了一截。她皱眉道:“我忧心你……”
她境界已在九天之极,那发丝刚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转而又完好地长了回来,似乎生生不绝。
“你之忧心,于我何用。”渚幽字字诛心,咬牙切齿道:“千年前你仅一魄便让魔主粉身碎骨,令他不得不散魂转生,魔域因此成了一团散沙,可天界为何不干脆将魔域抹去,只将那个勾连天魔两界的上禧城割了出来?”
长应当真不知,她生来煞气满身,除了伏魔以外,再无别的念头。
渚幽低笑了一声,双目无辜得连半分威慑力也不曾有,“天界已知晓,魔主为何拼死也要领兵将上禧城夺去,因上禧城中有……”
长应皱起眉,“有什么?”
渚幽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有活命之道。”她见长应皱起眉便觉痛快,连窘迫都忘了。她心道,自然是有能窜匿于天道之下的玄机。
若能窜匿于天道之下,她便能突破境界而无须受天劫折苦。
“既如此玄妙,天界为何仍对上禧城不管不顾?”长应冷声问。
“那你便去问天帝。”渚幽道。
长应本想再度将渚幽制住,可没想到身下之人忽地变出了真身,本该朱红的翎羽虽已是墨黑一片,可身上所燃着的火仍旧炙热逼人。
长应如今是人身,被那烈炎给逼得连忙凌身退远,她手指上沾着的那一簇火缓缓跃至她的衣襟,将她的黑裳烧得噼啪作响。
那身黑裳本就是龙鳞变的,故而被烧得劈啪作响的,实则是片片黑鳞。
长应眸光一暗,火苗登时冻结成冰,那霜白一片的冰中绯红可见,便是从渚幽身上蹿过来的凤凰火。冰晶骤然破裂,里边的火也跟着被碎成了细屑。
朱凰骤然转身,啼唳着朝远处掠去,那纤长的尾羽垂至地面时,蜿蜒的火光随即亮了起来。
她飞出一尺,那火便被拖出一尺。
浊鉴中顿时火红一片,那些与山壁勾连的屋舍,从玄晖明月中穿过的巨树一时间全数染上了火光,可偏偏这火虽风吹不熄,却也未能将此处的任一一物烧毁,只因此处的万事万物皆是虚幻。
渚幽从刀削般的山壁上一掠而过,翠林翡湖皆被翎羽上沾的火染得赤红一片。
她左顾右盼,想将那一魂揪出来,连一个角落也未放过。
“莫要找了……”长应连忙凌身跟上前去,只见底下的大火窜了数丈高。
远处那啼唳的朱凰似是焦灼万分,不休不歇地往前掠着,疯魔了般。
长应见状连忙冷声道:“静心定神,你如今心有杂念,必会给浊鉴可趁之机。”
渚幽的心太乱,即便是她释出威压有意镇住浊鉴,也敌不过三界生灵的贪嗔痴对浊鉴的吸引。
朱凰似听不见她所说,仍在四处找寻着。
长应垂眼,将攥紧的五指略微松开了丁点,只见她手里拢着的恰就是魔主那一魂!
忽然间,四周之景似又被扭曲成一团,光影斑驳一片,万事万物迷离错乱。
那朱凰啼唳不已,明摆着又要被卷入万象混沌界!
长应瞳仁紧缩,连忙喊道:“渚幽!”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喊出渚幽的名字。
她垂下眼,定定朝握起的五指看了一阵,忽地将五指全数展开,随即又解开了魂上束缚。扬指间,那一缕魂倏然消散,连影也没有留。
明明是是渚幽好不容易才取来的,可它消失得甚快,又十分的……轻易。
朱凰却未察觉,她骤然一顿,果真陷入了万象混沌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