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85)
是梧桐……
渚幽看愣了,她已多久未见过梧桐了。
这梧桐荫翳蔽日,长得极好,本在这冰天雪地中是不能存活的,却偏偏生得分外苍翠,像是根茎被灵力护得极好。
长应未说话,慢吞吞松开了握在渚幽腕子上的五指,一双眼陡然化作了金色。
渚幽朝那梧桐走去,好似见到了旧友一般,心绪滂湃翻腾,忍不住凌身而起,立在了横出的树干上。
她抚着这树,又仰头朝上看去,好似想透过这稠密茂盛的树叶寻见一线光。
然而这一隅长年累月俱是阴沉沉一片,又是被置于芥子之中,哪能瞧见什么日光。
她垂下眼,慢腾腾坐了下来,两条腿悬着,久久才晃悠了一下。
兴许是忘了撤去发上的术法,一头及腰的发仍是如黑绸般,像极了三千年前。
渚幽垂眼一笑,这才朝长应勾了勾手指,问道:“你如何弄来的。”
长应踏风而起,同她一般坐了下来,面色沉寂如水,“我向云铄讨的。”
“如何讨?”渚幽心道,这龙总不会说是替她取的。
长应侧头看她,“我道,玄龙也想试试栖在梧桐上是何种感觉。”
渚幽回过神后还细细品了一品,轻嗤了一声说:“你还会开玩笑了?”
“你教的……”长应金目一抬。
渚幽按在树皮上的手略微一收,总觉得这龙说话越来越不对劲,这是她教的么。
虽说长应刚破壳时,她是有意无意地教了些什么,可后来这龙复苏了灵相,总不该还受她影响。
她唇一抿,思及这龙无比好学的模样,窘迫道:“我可未曾教过你这些无用的东西。”
“能用上就不算无用。”长应说得极其认真。
渚幽略微眯起眼,不知这龙平静冷淡的面色下,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她沉默了一阵,问道:“云铄还说了什么。”
长应摇头,“他只知枷锁一事,除此之外,华凌君未来得及透露其他。”
“这华凌君走得可当真巧,就跟掐着日子躲我们一般。”渚幽慢腾腾开口。
长应颔首,她料到下凡寻华凌君这一世会遇上阻挠,不曾想竟是华凌君自己走的。
“若是山庄内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当真是大海捞针了。”渚幽淡声道。
长应眉头紧皱,“他此世不过十来岁,想来不会走太远。”
“你到底想如何令他想起尚在九天时的种种,莫非要将他逮入往生池?”
渚幽眸色一凛,“他如今是凡人身躯,就这么上九天是要折寿的。”
“不必将他擒上九天,我会寻个法子。”长应垂眼看向树下那湖,心道原来坐在梧桐上是这种感觉。
若化作真身呢,那不得将这整株梧桐都盘起来了。
渚幽沉默了片刻,总觉得身侧这龙太冲动了些,“你不该就这么离了九天。”
“我余有一缕神识在天,九天和上禧城皆在我眼皮之下,无需担忧。”长应淡然道。
“你也不怕心力交瘁。”渚幽似在揶揄,声音却裹挟了几分寒意。
“不怕……”长应神色淡然,好似在说一句无足轻重的话,“我与天同寿。”
渚幽怔了一瞬,她们复苏灵相后虽重新入极,可若是受界外天道所扰,仍是会魂飞魄散。
“长生不死,顺应天命。”长应定定看她,“这不是你为我取的名字么。”
渚幽陡然回神,敛眸低笑。
是了,她们先前无名无姓,此生重回浊世,才未像数千年前那般,只有个诸如「杀神」的名头。
长应从树上一跃而下,触及那湖面时,漾出了数圈涟漪。
她站在岸边的冰雪上朝那株梧桐望去,意有所指地说:“这数根扎得似乎还挺牢固。”
渚幽不以为意,心道丹穴山的梧桐自然扎得牢,否则如何承得住凤凰,若如凡间的树木一样,被折腾几下就给折了。
长应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树,好似心事重重般。
“该出去了……”渚幽琢磨着祸鼠也该从山庄里出来了。
长应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拢,眼前如披墨布,再眨眼时已是在山庄之外。
足下的泥地似有什么东西在钻动,那泥屑一番,一只通体雪白的祸鼠钻了出来,陡然化作人身,双眼恭恭敬敬地低垂着说:“大人,我已将山庄寻遍。”
第99章
祸鼠小心翼翼抬头, 琢磨着渚幽的神色,又道:“这山庄里三百余人,无一人知晓那乔逢生去了何处。”
撼竹心里直打鼓地走了回来, 一回来便听见这祸鼠的话,愣了一瞬道:“无人知晓?”
“我没那个能耐去看他们识海,只使了些小术法令他们将乔逢生所在道出,然而无一人能说得出来,着实古怪。”祸鼠道。
渚幽轻哂,望向了长应垂在身侧手,“无甚奇怪,他兴许是忽然起意就走了,原该是不想走的。”
而这个「起意」, 自然是因那忽然到了乔木山庄的魔。
长应捻了捻手指,指间那缕风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渚幽眸光一黯,“他阳寿还长,若当真有人要令他早死,也该遵照命簿上的死法,你可知晓他是怎么死的?”
长应自然记得,那时在观穹阁时,司命将命簿里的字招了出来, 一个个人脸那么大的字熠熠发光地挂在天穹上,想看错都难。
“他……”她略一蹙眉,“亡于山崩……”
“山崩……”渚幽蹲身而下,将掌心悬在泥地上, 一缕灵力自她手掌飘逸而出, 倏然钻入地底, 没掀起半点尘沙。
长应垂眼朝下望, 好似能透过这泥地看见那钻了数寸深的灵力,眸光缓缓朝远处移去。
祸鼠动也不敢动,唯恐惊扰了那一缕单薄如烟的灵力。
半晌,渚幽站起身,摇头道:“这七日内,方圆百里无一处发生地动,应当不会平白无故就山崩了。”
长应沉思了片刻,墨黑的双目陡然变作竖瞳,“你等先行,我去寻个土地庙。”
渚幽会意,微微颔首。
然而长应未立即走,而是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好似要将双目化作深渊,将她卷至里边。
确实有好一段时日未见了,先前见的都是神识化身,今日才得以见着这实实在在的躯壳。
渚幽好似能透过长应那双金眸,看见她深埋在眼底的不舍,那种种杂乱的思绪好似汪洋大海,要将她淹没在其中。
她猛地垂下眼,说道:“不是要去找土地庙么,你的腿是生我身上了么,还得看我的脸色行事?”
长应摇头,蓦地转过身,“去去就回……”
撼竹撞见这龙的眸光,总觉得这龙当真比魔还要像魔,百年前如此,现下还是如此。
只见这墨发黑裳的龙倏然化作青烟凌天而上,这袅袅青烟蜿蜒远逝,形似飞龙。
待这龙走了,闷不做声的撼竹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尊主,我们现下去何处?”
渚幽朝祸鼠看去,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你可有问出,这乔逢生平日里同谁玩得好些。”
“这城中有一户姓苏的,似乎常邀这山庄的五少爷一同游玩。”
祸鼠一顿,又道:“不过这姓苏的已许久未来过山庄了。”
“许久?”渚幽意味深长道。
祸鼠不解,“连守门的打手也好几日未见过这苏少爷了。”
渚幽轻笑了一声,“去苏府看看,但未必能找到什么线索,说来这凡间的少年郎如乔逢生这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许是悄悄去见意中人也说不定。”
撼竹轻咳了一声,总觉得这两百年白活了,凡人娶妻生子的时候,她连人形还不会化。
祸鼠朝天上望了一眼,“我们就这么走了,那位若是回来……”
“她不会寻不着我。”渚幽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