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95)
撼竹这才慢腾腾地将眼帘掀开了些许,仍旧侧着身未轻易回头,“尊主何时动身?”
“无不知未说那寒眼几时面世,想来他也不知。”渚幽将浊鉴收进了芥子里。
“可无不知从哪知道这消息的,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将消息卖给他?”撼竹谨慎问道。
“那这卖消息的人着实不亏,我上钩了。”渚幽笑了,两眼微微一弯,属实无辜。
撼竹抿唇不语,她虽常听自家尊主自嘲,可还是听得心里不大舒服。
渚幽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淡声又道:“我去寻寒眼一事,莫要让骆清和惊客心知晓。”
撼竹连连点头,“若是二主和三主问起?”
“那便说我入浊鉴了,他们便不会来扰。”渚幽不以为意地道。
撼竹随即应下,“那属下便等候尊主归来。”
渚幽沉思了片刻,“若有变故,你离开便是,无须傻愣愣的在这等着。”
“是……”撼竹连忙道。
寒眼现世,九天上众仙惊愕不已,纷纷问起,这寒眼究竟是何境域,这千百年来,又是由哪位值仙把守。
问了一圈,众仙依旧迷蒙不解,也不知此境中藏有何物。
后有仙碰见天帝召见了东海君,而后神尊也入殿商议,料想这寒眼是由龙族掌管的。
长应只消一开口,天帝便允了下来,问也并未多问。
那东海君频频点头,神尊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随后,天宫中五色彩光坠落凡间,乃是仙人化身入了凡尘,众凡间宗门随即知晓此事,连忙召集弟子,赶忙挑出数名出挑的。
只是此境他们闻所未闻,哪像神化山那般,至少还有前人去过。
此番虽有仙人亲自显形,可前去找寻的修士却少之又少,众人皆想要这天降机缘,可这机缘又哪是寻常人能得的。
神化山内尚且惊险万分,更何况这忽就现世的寒眼。
有所得便会有所失,多少人为找寻机缘丢了性命。各宗掌门深谙此道,亲自携座下弟子前去。
然而即便是如此,仍是久久未解开「沧海之极,玄晖之下」这谜题。
沧海哪曾有极,而寸寸土地皆在玄晖之下,那寒眼该如何找寻?
撼竹留在城中,而渚幽在当天夜里便走了。
渚幽直奔东海,却并未下水,而是等到旭日初升时,朝海天相接处掠了过去。
湛蓝的海上静无波澜,渚幽鞋尖轻点,登时绽开了一圈涟漪。
她那外衫随风而起,似是海上的薄雾。
在这玄晖神光之下,有如泰山压顶,她竟极难动弹,海面上登时映出了一大片斑驳的影子。
那影子有双翼,尾上拖曳着长羽,羽梢似是燃着火一般。
是凰……
渚幽险些被这玄晖之光给照得现出了真身,所幸抵挡住了。
寻常的凤通体朱红,艳如炽炎,身携五彩瑞光,可她却入了魔,周身翎羽墨黑一片,再难看见别的颜色。
明明寒眼面世是为了福泽凡间,可此番却只有她立在海中。
凡人兴许不知,可她却早有耳闻,古神化作玄晖之时,便是在此地,故而她未走什么弯路,径直掠了过来。
周遭寂静一片,风缓浪静,不见燕雀踪影,也不曾有鱼鹰露头。
渚幽顿足海上,垂眼往下看着,然而这海深不见底,怎么也看不出特别之处。如此一来,她哪能知晓那寒眼究竟在何处。
她尚不知寒眼长什么模样,如此又怎么寻得?
正想离开之时,烈风大作,险些将她刮倒。
只见她脚底之下,雪白的浪花忽地翻涌而起,团团围成了一圈,竟成了一个硕大的旋涡。
旋涡内漆黑一片,如盛了碗刚研磨好的墨汁,那色泽比之白浪外的海水还要深上些许。
浪起时,水花掀动,哗哗作响。
钻骨寒意从旋涡中奔出,渚幽明明未入水,却已觉得如陷冰窟,周身又冷又湿。
这便是寒眼?
她连忙避开,生怕一个没留神,就被卷进了里边。
海上本无浪,在这水涡旋起之后,白浪顿如盘绕的银龙。
可此时依旧未见旁人赶来,也不知是不是还未找着方向,这么一瞧,这寒眼倒像是特地为她开的。
渚幽沉思了许久,才倾身飞入了这寒眼之中,跃入其中的那一刻,裹在身上的海水不像是水,反而像是一把把开了刃的砍刀,正往她身上剜着。
这数不胜数的水刃密密麻麻,胜似羽箭倾盆般落下。她定神运起灵力,将四面刮卷而来的水刃推至一边。
这哪是什么天降机缘,分明是要夺人性命。
若是修为平平的凡人硬闯这寒眼,定会遭剜骨之痛,只得提刀刎颈自绝,这痛楚哪是常人受得住的,这地方哪是常人进得去的?
这哪是恩泽凡世,要人命还差不多。
想到这,渚幽忽地一个激灵,或许天界打开寒眼,本就不是如明面上那般为了恩泽凡间。凡人进此地分外艰难,天界必不可能不知晓。
不是为了恩泽世人,那便是别有目的。
可寒眼现世仅此一次,日后恐再难寻,此时她又已被旋涡卷入深处,根本脱不了身!
渚幽眸光一暗,心道罢了,既然已经来了,那她便看看天界究竟在耍什么心眼。
在这漆黑的水涡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本想燃起一簇凤凰火的,然而连火星子都使不出来。
她在水中坠落,直直落到了底,底下竟是一片平地,周遭不见丁点水与雾,观之草木苍绿,葱蔚洇润,竟瞧不见游鱼,也望不到珊瑚海草。
渚幽连忙站起身,仰头朝上边看去,愕然发觉顶上水波缥碧,成群的鱼虾倏然游过。
那湛蓝冰冷的海水,竟被隔在了上方,她仰头上望时,隐隐还能看得见天上玄晖。
原来如此,这寒眼之下竟是一片世外之地。
既已入此境,便只能定心凝神。
渚幽环顾四周,并不知晓解毒灵草生在何处,只得盲目找寻。
她踩在这绵软的草上,却如踏薄冰,步步谨慎,生怕背后忽然冒出个仙,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这寒眼之下苍郁一片,并不觉严寒。周围不见鸟兽,也未听得见别的什么声响,一眼望去,连条小径也找不到。
她本想分出神识,可没想到周身灵力似被压制住了,竟连神识也分不出,只堪堪能施出些术法。
如此一来,若是有人忽然出现要取她性命,她便成了瓮中之鳖,怎么也逃不了。
她先前从不觉得天界知晓她在寻寒眼,毕竟这两百年过去,确切明知她在寻这地方的也仅有撼竹和无不知。
或许,还能加上一个在她的劫火里下了毒的璟夷,再添上一个听她和撼竹提及过此地的长应。
长应啊……
渚幽不愿是她。
虽她同那龙沾不上亲缘,可到底是亲自养大的,那乖顺可人的丫头若真变得这么狼心狗肺,她也只能……
只能当灵力喂了狗。
说起来,屠狗这等活,她还未干过。
渚幽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除了树便是草,行了半个时辰也什么也见不着,似是遇上了鬼打墙。
可她也未瞧出来此处施有什么禁制和术法,若不是鬼打墙,那只能算此地太宽广了些。
她凌身而起,本想立在高处好将这境域全览于眼下,可没想到她刚腾身,便被顶上的水波给挡了路。
头顶上那波光粼粼的海水似是一堵撞不破的墙,她即便是想离开,也根本……走不了。
这还真是被瓮中捉鳖了。渚幽眸光骤黯,只好落回了地上,循着地上那点缀着萤火的青草往前走着。
不知时日,也漫无边际。
但隔着那海水,她瞧见玄晖渐西,朱霞半天,便知一日已然过去。
玄晖一隐,就连这寒眼之下也昏暗一片。
渚幽倒是不急,也不想多耗费灵力,琢磨暗处是不是有仙在盯着,那仙……又能忍到几时。
等到玄晖又一次东升西落时,这寒眼又是漆黑一片,如遭墨洒。
她忽地看见了一片草泽,草泽中积水如渊,水上萤火如星,其上枯枝耸立,好似张牙舞爪的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