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76)
众多的灵丝中,越是细弱如丝,就越是新长的,多半是近日之事。
渚幽将那嫩生生的一丛翻了个遍,果真找不着那日在神化山中所经之事,她拨动了这遍布整个识海的灵丝,忽地找到了一处被拔除的痕迹。
那么一点儿,似是在土上凿了个坑未来得及填补。
确实是被抽去了,连半寸也没有留下,拔得干脆至极。
灵丝抽离,就连识海也会连带着痛上几日,惘惘然,似是丢了魄那般,迷蒙又不知所措。
芝英仙如今这双目无神的模样,恰就是被抽去灵丝后所该有的神情。
渚幽离了她的识海,却见这芝英仙大睁的双目倏然淌下了一串清泪,她乃是瑞草修成的仙,所淌的泪也如花汁一般,只是被泉水一卷便没了影。
哭什么?渚幽不解……
她被剔除仙骨时都未曾落过一滴泪,这芝英仙不过是没了一根灵丝。
芝英仙双目倏然合上,紧抿的唇忽地半开,略微动了一下,似是说了什么。
可落星泉里只有水流汩汩之声,别的声响全被这水流声给淹没了,渚幽什么也听不见。
她离了落星泉,心底大抵已经清楚,芝英仙果真是记不得那日之事了,故而天界什么也问不出。
芝英仙那唇一张一闭的模样映在她的脑中,她细一寻思……
那说的不是一个「走」字么,要谁走?
不知怎的,渚幽心中竟浮出一个荒谬的猜测,芝英仙的灵丝怕是她自己抽去的。
她入魔百年,芝英仙竟还是这般的……愚不可昧。
出了落星泉,她忽觉疲乏,本还想去找找那镇魔塔的残骸,如今却无能为力。
天宫之中四处皆是神光,她即使是用这观天镜稍作了隐遁,却还是处处受阻,故而才去了一趟落星泉便觉得乏了。
渚幽将神识从观天镜中撤离,蓦地将黑绸遮了回去,那镜面顿时被遮了个完全。
手一抬,她朝魔童金塑轻碰了一下,魔童紧合的双手随即张开,被拢在里边的光顿时展了出来,光团在那金像的双手上微微晃动着。
坐在边上的长应倏然抬头,皱着眉一副紧张的模样。
渚幽屈起食指弹向了灯盏上的明光,那一团跃动的光登时朝四周迸溅开来,昏暗的房屋随即明亮如初。
长应皱着眉一板一眼地问:“为何要在暗中照镜子?”
渚幽甚至疲乏,“自然是怕被外人瞧见了。”
长应那双冷漠的眼微微一亮,这不是明说她不是外人么。
她手一抬,又撘上了渚幽的手臂,仰着头的模样着实乖顺,“何不让我也照照。”
“你若是照了,就得出事了。”渚幽心觉无奈,这龙怕是还不知道有仙在寻她。
第48章
“会出什么事?”长应面色凉薄, 一脸不解。
渚幽三两下又把那观天镜和黑绸布系在了一起,这一回还多绕了几圈,捆得严严实实的,那结打得比麻花还绕, 就怕长应忽然想照镜子。
长应那模样犹犹豫豫的, 似是又想问什么, 渚幽着实不想答,索性将她卷铺盖一般裹了起来,抱起就丢在了床上。
这小丫头如今还挺沉,不再像稚儿时候,她单臂抱起来时像是捻着粒尘屑。
长应被寒衾裹了个正着,像个蝉一般,只露了个脑袋在外边。
她闷声不语,被这么一裹一抱, 一时忘了自己想问什么。
这凡间客栈里的寒衾比不得大殿中的锦被,裹在身上还怪不舒服的,布料摸着也十分粗糙, 虽用料挺足, 里边塞得着实沉, 可盖在身上根本不见暖, 还硬邦邦的。
长应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皱着眉道:“不想睡……”她如今根本不乏,毫无困意。
渚幽坐在床沿垂目看她, 意味深长说:“你可知凡间的小孩儿为何日日都要睡?”
“为何?”长应顺着这话问道。
“若是睡不足,日后便会矮墩墩一个,再长不高。”渚幽双目微微一眯,分明是在威胁。
“可我不是……”长应那稚嫩的眉头一皱, 本想说她不是凡人,可反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想不想长高一些了?如今还连我的下颌都够不着,怕是以后也只能这么高了。”渚幽扯谎扯得极其顺嘴,骗起龙来也丝毫不见脸红。
长应登时住了嘴,苍白的唇还抿了起来,半敛的眼动了又动,似是想辩驳却又不无从开口。
渚幽就这么静静看她,似是就这么同她僵持上了。
小孩儿半敛的眼倏然一抬,直勾勾地朝她看去,还将双臂从寒衾里伸了出来,食指捏在了被沿上,几根手指细细弱弱的。
“闭目……”渚幽是真乏了,她眼里的毒雾虽不再猖狂泛滥,但仍会遮目,所幸所起的雾不如以前多了,眼前只像是蒙了一层纱。
她早就习惯这蒙眼的毒雾,即便是忽地看不见物事了,神色也一如平常,眼中无甚波澜。
还记得许久前刚中了这毒雾时,她伏在渡劫所浴的火里,双肩颤个不停,紧闭着双目怎么也不敢睁开,唯恐一睁眼就看见白茫茫一片。
她生怕自己就这么瞎了,垂着头被烈火灼得周身疼痛难忍,未敢动上一动。
那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哪处都被燎得火辣一片,耳畔能听见的只有大火刮刮杂杂的声音。
她咬紧牙关睁了眼,眼前果真雾白一片,只堪堪能看见一些隐隐绰绰的光影,就连那烧得正旺的火也似是裹了白纱一般,看着也不是那么艳了。
看不清后,耳畔的声音不知怎的竟变得更清晰了些。
可越是清晰,她就越是惧怕。
周边只有火燎声,无人回应她的叫喊,她似是被困在了一个无人之地。
她睁大了双目,仍旧看不清,只觉肺腑一疼剧痛,灵台如受刀割一般,她乱了心绪,渡劫不成,险些被这火给烧得面目全非。
那浴在火中的数日,无人施以援手,她近乎无望,只得等着这火渐渐退去。
没想到这么百余年,她竟已习惯了这双蒙了雾的眼,即便是看不清外物,也不会怵怵而颤了。
长应的十指仍露在寒衾外,目光平静而淡漠,眸光动也未动,身子却慢腾腾地往里侧挪了些许,问道:“那你怎不一起睡。”
渚幽眼里郁色一敛,嗤了一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儿,哪用得着长身子。”
长应皱起眉,闷闷沉沉地说:“日后我若是比你高上些许,你后悔便来不及了。”
“竖子口出狂言。”渚幽不以为意,在边上坐着阖了眼,闭目养神去了。
长应这身子骨到底还是弱,盯着她瘦条条的背看了好一会,双目一沉还真睡了过去。
大白日里,窗外锣鼓声喧天,那些凡人吵吵嚷嚷的。
渚幽撘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那声响便被隔得丁点不剩,就只有长应扯动寒衾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凡间的白日过得极快,不过多时,单薄的窗纸上便映上了丁点霞色,过会绯红一片,像是抹了女儿家的胭脂。
天色一沉,月牙便挂上了树梢,细细弯弯的一道,似是天人遗在云端的银饰。
夜里,渚幽忽地睁了眼,她垂目见长应仍在睡着,暗暗在其身上施了个术,随后便轻手轻脚地站起了身。
休歇了半晌,她双目又恢复清明,身上乏意尽褪。
那块被放在芥子中的观天镜又被她取了出来,沉甸甸的一面镜,面上还盖着块黑沉沉的绸布。
屋外彩灯的光照进了屋里,斑斓一片,着实好看。
渚幽还把那魔童捧日的灯盏一并取了出来,将这屋中的光收进了灯芯,随后把那光一遮,屋里彻底昏暗下来。
此番再穿过观天镜越过天门,比先前要容易了许多。
守天门的兵将身着虎首图案的铠甲,手中持着长戟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连神色也无甚变化,似是个塑像一般。
渚幽过了天门,这一回未往落星泉去,而是在顿在原地不再随意走动,守株待兔一般。
过了片刻,她附到了手持托盘的仙子发上,随其进了众仙议事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