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若发丝的红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太小,红线也被污秽侵染,刚才才没被发现。
“这是……”只有凑得很近,才能分辩砂砾大的字符究竟是什么,“这字母像是俄语?”
霍传山凝视了一会儿,说:“蒙文。”
“哈?”
“外蒙的‘新蒙语’,采用了俄文的字母拼写。但语法、内容,完全不同。”
这个冷知识,白岐玉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确定?”
“我一个学生,本科是小语种的,我们聊过外蒙语的演化。”
“这样啊。”白岐玉的视线回到黑布上来,“我不是怀疑你的学识,关键是,下降头的东西藏在这里也就算了,为什么用的是外蒙语?”
由于二人都不懂外蒙语,辩知内容只得作罢。
不过,唯一可知的是,黑布右下角,落款一样的地方,用的是西欧语系的字母。
“Bhvuno·Kundvz”。
“巴……”
白岐玉刚试图拼说,便被霍传山捂住了嘴。
抬头,男人的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双眼深沉如水,像风暴前夜的天空。
霍教授鲜少有如此明显的情绪外漏,这让白岐玉很是不解。
“你干什么?”
“不要念。不要说。不要想。那个污秽的、低贱的东西会听到的,”他摇头,“祸从口出。”
白岐玉一瞬就联想到了霍传山刚才关于八字、姓名的理论。
他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我念这串怪名字,‘ta’会有感应?”
霍传山竟然真的点头了。
“所以,不要念。”他认真的说,“现在不是时候。”
白岐玉觉得这也太荒谬了。
讲“八字编码”理论,OK,听着蛮有意思的;讲世界被创造理论,也OK,总归玄学也害不到自己头上去,被创造又怎样,人们照常生活。
但霍传山竟然说,念这个“怪名字”,脏东西会感应到。
“说你是唯心主义,你就开始装神弄鬼啦?人类……人们天天祈祷什么上帝什么佛祖的,也没见着灵验啊?”白岐玉好笑的摇头,“怎么着,你这理论就只灵验在脏东西上,神仙选择性耳聋是吧?”
霍传山却无比认真的,像探讨学术一样解释:“不是选择性耳聋,是‘名字’不对。”
“……你的意思是,上帝他老人家不叫上帝?佛祖他老人家也不叫释迦摩尼?”
霍传山露出一种“你又在闹”的神情,摇头:“退一步讲,就算名字对了,祂们又有什么理由回应?”
“你不要偷换概念。”白岐玉可不好糊弄,“我在讲名字,你又说回应。”
“……”霍传山失笑,“那你给我一个回应的理由?神为什么要回应蝼蚁的祈祷,不要讲什么功德,真正的神并不需要低维生物毫无作用的尊崇。人尚不会去做与利益无关的事,更何况神。”
白岐玉很不喜欢他这个说法:“大部分人不会,但仍有人会。”
“那么,有神会,但大部分神不会。”
“讲概率学不讲期望就是耍流氓,”白岐玉反驳,“大部分如此,就忽略‘好’的小部分所作的努力?我从来不知道你是如此悲观主义的一个人。”
“……总有神是好的吧?”他想,“不然,这个世界就太完蛋,太绝望了。绝望是会传播的,可这个世界欣欣向荣,所以,根源一定仍是好的在主导。”
然后,他又悲哀的嘲讽自己:经历了如此之多,你竟然还相信这个世界是“善”的?
可怜又可悲。
白岐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知为何,这个虚无缥缈的话题,在他看来,比现实中的恐惧更为难以面对。
白岐玉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回归黑布上的腥红绣文:“……不过,这名字可真怪。那串看不懂的是外蒙语,这名字又是什么语?法语?西班牙语?”
这一串名字看着实在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白岐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念出声,硬生生给自己憋住的。
这种感觉很怪,像呼唤家中猫狗小名儿般顺口,可这实在匪夷所思,因为那个发音白岐玉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十分拗口、别扭,像某种充满了怨恨与癫狂的恶咒,一想就浑身犯恶心,无法想象天天把这串名字挂在嘴边喊的情况。
霍传山说:“vz连用,任何语系都很少见。通常这种情况,要考虑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
白岐玉若有所思的点头,中文的拼音,日语的罗马音,都是非拉丁字母语系的音译,这种情况下,会出现发音古怪的拼写。
“……不过,既然都是署名了,为什么还要音译?直接用自己语言的文字不就好了么?”
“传播问题,”霍传山解释,“就像刚才,你懂得拼写,就差点念出了‘名字’。如果是全然不懂的文字,便完全不会触发了,甚至不会去尝试,不会去想。”
白岐玉想说你刚才还说“要隐藏名字”,现在又害怕别人“念不出来”,不矛盾么?
霍传山说:“想不出来就不浪费精力了。我们带回去研究,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白岐玉用相机拍照后,乖乖把黑布还给了霍传山,后者直接泼洒酒精,引燃。
黑布、被捏碎成粉末的木屑,一齐在蓝焰中徐徐扭曲。
霍传山一直静静的盯着,直到不祥之物悉数燃尽,才拧开水壶,浇灭火焰。并把灰烬撒到池水里。
可惜,酒精火的温度低,无法熔化银针。
霍传山便把银针折弯,用手帕和胶带裹了几圈,小心翼翼的收进背包里。
做完这一切,谁也没心情在洗手间久呆了,赶紧出了走廊。
这栋楼一共三层,所有能进去的房间都搜了一遍,没别的收获。
白岐玉看了一眼窗外,巨型圆盘仍高悬着,没有移动。
只能去下一栋楼了。
他低声咒骂一声,心想这次回去,对城市探险也要PTSD了——老天不公,连唯一的兴趣爱好都要给他剥夺吗?
霍传山似乎看出他的不安,安慰他:“这次只是意外,你看,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探险,只出事了这一次。从概率来说,几率微乎其微。你不能因噎废食。”
“喔,我刚用了概率论反驳你,你就反驳回来了?”白岐玉苦笑,“出一次事还不够?谁还敢赌会不会有下一次?”
说着,他好笑的摇头:“说不定你口中的那个,上帝、佛祖不再回应人的呼唤,就是因为一朝被蛇咬。这种事出一次就够了。”
霍传山很意外的看他:“你不是主张‘神明圣人论’吗?”
白岐玉想了想:“我从来不认为神会是人类一贯幻想的仁慈正义。人尚有个性,况且是神。换位思考,如果是我有了神的能力,恐怕会更加偏执任性,肆意妄为。自己都无法约束,就不要过于苛责他人了。”
或许是从小没怎么被传统宗教侵染的原因,白岐玉觉得自己更能接受克苏鲁神话的世界观。当然,那太绝望,所以他也有点私心在里面,比如神没那么丑。
霍传山闻言,笑了:“神怎么可能是丑的呢?引领一个世界的审美观,神自然是最美的。”
白岐玉哈哈笑起来:“霍教授一本正经的说笑话,还挺冷的。”
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漆黑肮脏的楼梯,穿过空洞到诡异的前台玻璃窗,二人离开了这栋楼。
后面两栋楼比这一座还矮,都是两层的小建筑。
一个是食堂加娱乐厅,当然,后者是洋大人们专项的场所。
墙上浮雕壁纸很是奢华,可惜被潮气和霉菌腐蚀的不成模样,昔日的光鲜亮丽已是昨日黄花。
旧式的西洋画报没撕干净,有青岛啤酒的旗袍女郎,也有可口可乐复古的撞色海报,颇有纪念意义。一串残余半遮半掩,像欲言又止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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