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的眼睛从画像上移开,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专注地凝视着拉斐尔的背影。
拉斐尔因为他在这里停留太久而感到困惑,稍稍一歪头就对上了费兰特过于专注的眼神,这里没有旁人,于是费兰特的眼神里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热烈爱意。
他看着他,比信徒仰望圣者更虔诚,比爱人凝视伴侣更忠贞。
拉斐尔愣了一下。
从来运筹帷幄习惯算计别人的教皇第一次感到了淡淡的后悔,也许他当时不应该让费兰特跟着他,他可以给他权势财富名利乃至他想要的一切,唯独无法从空空如也的贫瘠心脏里挤出一点可作回应的甘甜的爱。
教皇脑子里思绪翻涌,抬起手,费兰特立刻低下头将脸凑了上去,这举动对他现在的身份而言着实有些侮辱性,可是他却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
拉斐尔顿了顿,不轻不重地推开他的脸,语气冷淡:“你是仲裁局的首领,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费兰特低沉地笑了一下,不依不饶地再度将脸贴上来,这回他还握住了拉斐尔的手,不让他抽走:“我一直很注意身份,比起那些无用的头衔和称号,我的第一身份,难道不是圣父的狗吗?”
他笑着眨了眨眼睛,嘴唇动了动,比出一个口型。
拉斐尔顿时被这个没有声音的口型拉回了那天直面费兰特学狗叫的冲击,哪怕是隔了这么久,那种冲击力也无法通过时间被消磨干净,年轻的教皇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下。
费兰特似乎对自己的小把戏非常满意,乖巧的狗当然也是有一肚子坏水的,在抢夺主人注意力和宠爱的时候,狗不并不会比其他动物更单纯,这种由狼驯养而来的动物骨子里还残留着先祖的野性与占有欲,只不过它们更擅长伪装和隐藏。
费兰特垂下眼皮,用长长的睫毛小心翼翼地遮盖住瞳孔里恐怖的情绪,谨慎地偏过脸,虔诚地亲吻着拉斐尔的手心。
“圣父,求您注视我。”他含糊地说,把最想说的那个词深深压在心里。
他是至高的圣人,是圣主在人间的化身,卑劣的人类怎么敢妄图求得他的爱,连让他动心都是一种罪孽,教皇不可缔结婚姻,圣书中更是斥责同性之爱,身为教皇的拉斐尔比费兰特更清楚这个事实,但他从不提起。
于是每一次亲吻对费兰特而言就是痛苦而甜蜜的折磨。
他既沉溺于这样的爱意,又恐惧于虚无缥缈的罪恶之说,他想要更靠近,又想要远离。
他不知道拉斐尔是怎么想的,对费兰特而言,他早就做好了拉斐尔会抽身而去的准备,只不过是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疯狂地沉沦其中,不愿自拔。
拉斐尔冷静地注视着费兰特侧脸,手心酥麻的痒意蔓延上大脑,带着湿润的吻从手心移动到手腕内侧,拉斐尔看了他一会儿,屈起手指,一把抓住费兰特卷曲的长发,被野蛮地薅住了头发的男人乖顺地让他欺负,顺着拉斐尔的力道抬起头,迎上了一个带着点冰凉温度和没药香气的吻。
他们在大画廊的尽头、在无数的圣者目光中亲吻,隐秘而短暂地相拥,窗外大广场的白鸽定时起飞,扑拉拉的翅膀振动,截断了阳光的路线,将碎裂的光芒慷慨地穿透玻璃泼洒在他们身上。
白鸽落下的羽毛飘忽而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那只手捻住了柔软的羽毛,翻转了两圈,将它随意扔进了窗外的花园里。
今天是小狗的胜利!但胜利是暂时的,战争是永久的!请下一位选手上跑道!
可恶,只能亲亲的世界真的太无趣了,写端庄禁欲的主角最大的卖点不就是看他涩涩吗!【大声】【不能再往下细致形容了,意会就好】
第102章
希望蓝钻(十九)
莱斯赫特把第二批军团名单交给自己的副官——他即将被拔擢为军团长,带领这一批士兵前往亚述,而在局势清晰,或者战场发生重大转折前,莱斯赫特都不会被批准踏上亚述的土地。
莱斯赫特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并且比谁都明白这是为什么。
骑士们都觉得是因为冕下信赖倚重骑士长,所以才将他留下,这样近乎偏爱的保护让许多人感到羡慕,除了当事人本人。
莱斯赫特目送自己的副官离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和拉斐尔的私下对话——那从任何意义上都不能被称为是争吵,但对话里透露出来的矛盾却比争吵更加尖锐激烈。
骑士长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样貌在人类群体中也是毋庸置疑的出色,翡翠绿的眼睛和昂贵的祖母绿非常相似,而由于人体瞳孔天生具有的多层次精密性——那是大自然巧夺天工创造出来的奇迹,极度复杂的色差和无穷微妙的色彩以深绿为核心,深浅均匀地向着内外圈渲染,营造出华丽幽深的视觉效果,你可以在里面看见死海生出的藻类,也能看见密林春天翠色的浓雾,亦或是早春萌生的新芽。
莱斯赫特习惯于微笑,以一种温和无害的姿势,这会让别人天然地对这位忠诚正直的骑士长具有好感,从而短暂地忘却他所掌握的力量。
可能是他平日里真的太过于温柔,以至于让很多人常常忘记,莱斯赫特并不是靠背诵经文登上教廷骑士团团长的宝座的,能够将缰绳拴上野马脖颈的人,自身必然也具有同样凶悍的能力。
但剥离了所有头衔和名誉,他骨子里的确还是一个里外如一的好人,堪称圣人的好人。
只不过有些时候……在很少的有些时候,莱斯赫特会对自己产生些许的质疑。
一个好人总是会比纯粹的坏人更难熬,他无法割舍许多人为附加的东西,这些人类经过千百年演化而来用以约束群体的概念,比如同情、怜惜、公平、诚实、帮助弱小、舍己为人……往往只对具有这些品质的人才能生效,这就成了一个滑稽的黑色幽默怪圈,而这些美好的品质又会催促他们不断去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且一以贯之地符合它们。
而往往,他们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时,大多数情况下正是因为他们已经违背了这样的准则。
于是他们本能地感到痛苦。
这种痛苦和被人伤害是不一样的,由内而外的刺痛来得缓慢又深刻,被灵魂谴责的滋味强过所有他人的训斥和教育,像是有荆棘从血肉里生长出来,然后把尖锐的刺朝向内脏,它永远不能被拔出来,永远埋藏在血肉里,等待时间让伤口增生出新的组织,把它覆盖,只有触摸到凹凸不平的扭曲疤痕时,才能通过那点连带的隐痛感知到里面存在的东西。
莱斯赫特现在就体会到了那种漫长尖锐的痛苦。
“莱斯赫特阁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莱斯赫特条件反射性地收拾好表情,回头去看,来人身上的长袍和胸口的徽章证明了他的身份,教皇宫秘书厅的徽章是一支羽毛笔悬空在摊开的书本上,下方垂落镀金的细细链条,连接着领口的教皇鸢尾,表示对教皇的绝对效忠,年轻人看见他后显然松了口气,小步跑过来,将一卷扎好的羊皮纸递到他面前。
羊皮纸腰部用绸带束缚着,中间落着印有教皇徽章的火漆。
莱斯赫特将纸卷转了半圈,在另一边看见了教皇宫秘书长的火漆徽章。
这证明这道命令是经过教皇宫秘书厅发出的公开命令——当然,这里的公开也可以只限定于秘书长本人,哪怕只有一个证明人,至少说明它并非是教皇专|制的产物,在很多时候,这一点都显得非常重要。
莱斯赫特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他简单道谢后接过了这道密封的命令,扯开绸带,这个动作因为上面的火漆受到了一点点阻碍。
羊皮纸卷顺从地被人类打开,上面只有清晰而简单的两行文字,笔迹来自教皇本人,末尾附有教皇的签名,文字内容简略,用词精准得有种剥离所有情绪的冷酷。
莱斯赫特瞳孔一缩。
那个年轻人说:“……人已经在外面了,冕下命令,之后他将交由骑士团负责。”
莱斯赫特没有说话,那名秘书官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再次向他行礼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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