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什么都没有说,就轻松知道了事发前后所有的细节,再将不同人所说的事情相互印证,展现在他眼前的就是真相——或许连提恩八世都不一定能知道这么完全详尽的真相。
梳理线索的费兰特捏着纸张,将它们归拢到一起,他和拉斐尔几乎是前后脚理清楚了所有事情,这节车厢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就像人们困惑的那样,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怎么会给好好待在加莱的拉斐尔发讣告呢?提恩八世无疑是聪明人,还是很有耐心的聪明人,能让他这么做的一定是获得了他的信任的人。
尤里乌斯,这个精明狡猾的男人将整个翡冷翠关入了他编织的魔盒,他为魔盒里的野心家们提供了谎言发酵的温床、混乱的基石,哄骗着这些蠢蠢欲动的不安定分子们暴露了自己的野心,然后打开了这个漂亮的盒子,让他们看见了残酷的现实。
他的行为看起来除了引发一场规模庞大的混乱之外什么都没做到,但是费兰特很清楚,如果没有这场混乱,拉斐尔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整顿那些野心勃勃的贵族,还有那个潜伏着叛逆者的教廷。
当然,拉斐尔可以很有耐心地花上很多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修理掉这些腐烂的枝叶,但修剪和缝补,永远比不上将烂根挖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
尤里乌斯给教皇递上了一把绝妙的刀,甚至贴心地准备好了收刀的借口。
教皇宫秘书长的死足够成为导火索,而波提亚大家长的死,也能成为教皇安抚剩余贵族的理由。
多贴心啊。
费兰特简直要为这样的精妙设计叫好了,把自己的死亡利用到了这样的地步,他都不禁要为尤里乌斯的冷酷和恶意所战栗,那位总是笑吟吟的温柔绅士,用一点都不符合他本人作风的方式,蛮横地在教皇心里占据了一个绝不会给代替的位置。
只要拉斐尔还生活在翡冷翠一天,只要这座万城之城还对他俯首称臣,以后每一年盛大的庆典上,当满城的人民欢呼着圣西斯廷一世的名字时,拉斐尔都必然会想起——这样的臣服里,有尤里乌斯用血写下来的名字。
“狡猾的贵族。”费兰特无声地咬着牙骂了一句。
但同时他也冷笑了一下,尤里乌斯不会没有别的方法完成这样的目的,却偏偏要付出自己的命,说明什么?
说明他认为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拉斐尔记住他吗?
胆怯懦弱的家伙。
擅长洞悉人心的仲裁局局长深蓝的眼里露出一丝冷笑。
拉斐尔比费兰特沉默的时间更久,他早就猜到了这背后是尤里乌斯的手笔,所以对这样的结果没有什么意外,而现在他看见的东西,只不过令他确定了另一件事——另一件费兰特还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不过费兰特大概也很快就会发现了。
拉斐尔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暗暗对那个早就死了的人抱怨了一句,费兰特是哪里惹到你了?怎么对费兰特有这么大的敌意啊?
恍惚摇晃的日光中,朦胧影子斜过,对面空空如也的沙发上好像真的模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铁灰色长发的男人单手握着手杖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听见了他的抱怨,于是将落到窗外的目光移到拉斐尔脸上,深紫色的眼睛里淌出傲慢狡猾的笑意,仿佛一只捕捉到了心仪猎物的狐狸。
列车驶过了一段丛林,等骤然暗下去的光线再次亮起,前方的沙发上依旧是一片空空荡荡,拉斐尔轻轻叹息,将这点幻觉压了下去。
“让莱斯赫特过来吧。”
费兰特挑起眉头,没说什么,堪称乖巧地去列车前段喊来了经常待在那里看风景的骑士长。
等他到了教皇面前,拉斐尔才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单独召见他了,莱斯赫特总是带着骑士团在外面戒严,在刺杀事件发生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在都德莱王宫里巡逻,拉斐尔想起刺杀事件发生后那一次给他分派任务时,骑士长的脸色惨白发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蹙起了眉。
莱斯赫特还没说话,就发现教皇的脸色莫名其妙地严肃了很多,视线冷冷地打量了他一圈,原本安详自若的骑士长感觉浑身一紧,开始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事情,想了一圈都想不到,于是微微睁大了眼睛,神态茫然而无辜。
金发碧眼的骑士长长得就是一副标准的圣子、好人、道德模范样子,当他用神态表示自己的无辜时,连最严苛的审判法庭都要为自己的判决动摇。
可惜他面对的是屹立在审判法庭之上的冷酷君主。
“伤好了吗?”
拉斐尔冷不丁问。
莱斯赫特神情自然,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什么伤?”
拉斐尔瞥他一眼,对他的演技不予评价:“你是我的骑士长,你的奖励、惩罚,都应该由我给予。”
教皇抬起眼皮,那双冷冷的淡紫色眼睛好像能够一眼剖进莱斯赫特心里:“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
他的语气很淡,尽管没有得到莱斯赫特的肯定,他也陷入笃定了某个事实。
骑士长沉默了一会儿,单手按在肩头:“尊奉您的命令。”
拉斐尔于是很快抛开了这个话题:“回到翡冷翠之后,我会给你一张名单,你带着骑士团成员,把上面的人全部关押在自己家里,跑了一个,就用你的骑士来抵。”
他的声音还是很冷,莱斯赫特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那些会是什么人,犹豫了一下,他问:“翡冷翠会迎来一次大清洗?”
拉斐尔顿了一会儿,委婉地说:“假如这是他们所希望的。”
莱斯赫特:“……没有人会希望迎来大清洗,尤其是在几乎所有人都卷入这场混乱之后。”
拉斐尔仿佛无声地笑了一下:“这可不一定,只要会说话的人闭嘴得够快,就没有人能把他们的罪名说出来,不是吗?你信不信,只要能把自己撇清,他们动手的速度会比谁都快?”
莱斯赫特静了一下,他当然相信。
野心、贪婪和求生欲交织在一起之后,会催生出嗜血的怪物。
“上一个在翡冷翠进行了大清洗的人是也拉二世,直到现在,他还被钉在耻辱柱上,叙拉古的所有书籍上都在痛骂他的暴戾、无耻,而这样的痛骂,无疑还将千百年地流传下去。”
莱斯赫特暗示。
“不需要这么委婉,你可以直接说,如果我杀了太多的人,那我以后也会变成变态暴君,说不定下一个尼古拉大公就是以我为原型。”
教皇不以为意的态度显然让莱斯赫特有些无力,他那个关于吸血鬼的小玩笑也让骑士长笑不出来。
过了半天,莱斯赫特才闷闷地说:“您不应该提及那些不详的低劣之物。”
“噢,”拉斐尔想起了骑士长在某些方面异常的正直坚持,于是笑了笑,“那么……下一个卡里古拉?”
“冕下!”
莱斯赫特提高了声音,翡翠色的眼里有怒火闪过,那位荒|淫无道、死状凄惨的罗马皇帝出现在这样的对话里,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好吧。”拉斐尔妥协了,“我只是让你看住他们,至于之后的事情,我还没有考虑好。”
莱斯赫特看了他好一会儿:“我相信您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翡冷翠一直坚定地站在您身后,冕下。”
第136章
风暴之心(二十三)
拉斐尔的车驾在距离翡冷翠还有一天路途的圣爱平原上,再次遭遇了刺客的袭击,这样熟悉的手笔显而易见出自慌乱的提恩八世之手,翡冷翠的所有人都能找借口宣称自己的无辜,唯独他没有任何理由解释自己僭越的行为。
对他来说,唯一能让他活命的方式,就是让拉斐尔立刻去死。
所以拉斐尔对于一路上源源不断的袭击一点也不意外,莱斯赫特和费兰特轮班保护他,恨不得把拉斐尔装在珠宝匣子里揣进口袋,这样紧张的看护令拉斐尔有些无奈,他花了一番功夫才向两个过度紧绷的人证明不可能有人在他从沙发这边走到桌子那边的时候从天而降捅死他,才勉强获得了独处一室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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