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赫特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骑士长目视前方,圣殿骑士团的威名随着几个月的征战再度响彻叙拉古半岛,虔诚的信徒们看着穿着银色甲胄和白色披风、举着教廷的百合花旗帜整肃而来的军队,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喃喃祈祷,而骑士长无疑获得了最多的欢呼,他单手替公爵合上了马车的门,冷静地说:“我会将您的邀请传达给冕下。”
公爵的邀请函和莱斯赫特的信件送往了翡冷翠,之后又飞往亚述,因为教皇的禁海令和近海密密麻麻的沉船,教皇国的大船横渡黑海后只能远远地停在近海处,不能再往前一步,转而放下了小船,由信使们自己辛苦地划到岸上,当然,为了防止风浪和意外导致船毁人亡,他们放下了三条小船和三名信使。
教皇以相同的方式向翡冷翠传回了信件,冕下的答复非常简洁:让尤里乌斯代行授冠礼。
这其实不太合适,尤里乌斯虽然是教皇国秘书长,是实际上的教皇以下第一人,但那是因为教皇本人权势熏天,加上秘书长本人非常强势,才早就了这个局面,而实际上,尤里乌斯本人甚至没有教职,他并不能代行教皇的权威。
不过也正是同样的原因,教皇下了令,有谁敢提出反对意见呢?
在圣殿骑士团招摇地踏进都德莱的大门后,圣西斯廷一世的名望就已经如同数百年前掌控着整个叙拉古的教廷君主一样,成为了真正能够动摇大陆力量的存在。
他的权力来自他自己,而不是圣主,于是他说出口的话也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力。
接到教皇手书的半个月后,尤里乌斯带着一批教廷人员奔赴加莱。
按照惯例,宫廷画师会全程跟随,并画下皇帝加冕的画像,悬挂在王室画室中,新皇帝为自己选择了一顶古老的冠冕作为加冕王冠,这顶王冠被重新擦洗、翻新,替换掉部分过于朽旧的珍珠和天鹅绒衬垫,被送到尤里乌斯那里,由教皇的使者携带着它为皇帝授冠。
尤里乌斯坐在凸肚窗边的帷幔后看书,身边不远处的高脚凳上就摆放着那顶熠熠生辉的王冠,黄金的底座和大量钻石组成的冠冕在灯火下像是一把燃烧的璀璨火炬,没有人能抵抗住这种纯粹的财富和权力拼凑起来的象征物,而尤里乌斯却对此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从王冠上掠过,没有停留,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教皇国秘书长和波提亚大家长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多很复杂,他的每一天都被大量事务侵占,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当然,尤里乌斯不是会抱怨的人,他这种掌控欲强烈的隐形控制狂不怕事情多,就怕没事情,不过偶尔,他也会安静地想一想其他事,例如拉斐尔,例如他们两个扭曲隐秘的关系。
他的玫瑰成了旷野里遮天蔽日的大树,他需要高高地仰起头才能触碰到柔软的枝叶,在一片冷绿里寻找鲜妍的花蕊;他需要看着风霜雨雪吹打着这棵大树,而无法一伸手就替它遮蔽掉所有风雨;他需要看着其他的藤蔓和鲜花环绕着它,依赖着它,甚至拥有它、分享它——
尤里乌斯承认,他嫉妒费兰特嫉妒得快要癫狂,如果可以,他不吝于将所有酷刑都加诸费兰特身上,以平息自己扭曲的心。
只要一想到在遥远的亚述,拉斐尔现在或许就躺在费兰特怀里,他们或许在拥抱、在亲吻,费兰特的手抚摸着拉斐尔金色的长发,他们互相对视、微笑……尤里乌斯简直恨得能将牙咬碎。
世人总说女人爱妒忌,但那是因为这些掌控着话语权的男人爱给自己立心胸宽广不拘小节的形象,所以他们从来不说,其实男人妒忌起来比女人可怕多了。
加冕仪式开始于清晨的一声号角。
王宫侧门打开,穿着黑衣的侍从官长握着号角,朝向北方——那是加莱第一代君主的发家地,沉闷而颇具穿透力的号角声吹散了晨间的薄雾,三声长号后,王宫大门打开,骑着马的仪仗队骑士们分成两列鱼贯而出,他们戴着加莱传统的高帮大檐帽,帽子后缀着长长的黑色羽毛,紧随骑兵队的则是步行仪仗队,他们昂首挺胸,手里端着燧发枪,作为皇帝的亲卫,以行进式的骄傲步伐用力踩踏着地面。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就是皇帝的车驾,这辆在王室继承了数百年的黄金马车长达五米,拱形的车厢由重达上百公斤的黄金和宝石组成,猩红的天鹅绒帷幔奢华地垂坠,端坐在其中的皇帝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间或举手向两旁的民众挥一挥。
作为教廷的使者,莱斯赫特和他的骑士团们也成为了这场政治作秀的一部分,骑士长本人对此并不感兴趣,也不愿意成为新皇帝巩固自己统治的踏脚石,但是秘书长先生冷酷地驳回了他的反对,圣殿骑士团在皇帝加冕礼上的出席并不仅仅对皇帝本人有好处,这还是宣扬教廷和教皇本人权威的大好时机。
莱斯赫特不带什么情绪地跟在皇帝的仪仗队后,礼貌地向那些对他俯首的信徒们回礼。
加冕教堂里那些鎏金的木头、大理石、镜子、绸缎和丝绒……一切都被擦拭得闪闪发亮,过往的人甚至能从被捋到同一个方向的天鹅绒帷幔绒毛上闻到熏得恰到好处的香味。
尤里乌斯坐在观礼台的第一排,这是最好的位置,因为他还肩负着给皇帝授冠的任务,加莱从未宣布脱离教廷的统治,但事实就是,加莱已经有八位皇帝的加冕没有通过教皇了,这种加冕权的旁落无疑是教廷衰落的铁证,而今天,圣西斯廷一世正在夺回这一切。
加冕流程漫长而枯燥,大法官宣布皇帝的名字和尊号、皇帝宣誓……一道道流程往下走,所有人都带着激动和兴奋的神情观看着,只有尤里乌斯觉得无趣,他镇定地等待着,在恰当的时候上前,捧起那个王冠——这东西看着非常美丽,也有着很符合它身价的沉重——将衬着羊皮衬垫的王冠轻轻放在弗朗索瓦头上,然后转身面向宾客。
“以圣主、圣父之名,请允许我宣告,此为加莱君主,继承祖先意志与荣光的皇帝,亚历山大六世陛下!”
宾客们站了起来,向王座上新出炉的君主俯首,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一点声息,他们鞠躬,然后直起身体,在礼仪官的带领下连续高呼三次“天佑陛下!”
新皇帝的全名是弗朗索瓦·亚历山大·德·加莱,按照习惯,他本来应该以“弗朗索瓦”这个名字作为皇帝的尊号进行排序,但尴尬的是,他的侄儿和他名字一样,那么排序下来他就会变成“弗朗索瓦五世”,听起来就像是四世的儿子一样,总之这位悍然篡位的叔叔并不乐意莫名其妙比侄儿矮一个头,于是他选择了“亚历山大”作为尊号,这点小插曲让许多贵族心照不宣地笑了。
接下来就是游行和会见,尤里乌斯对此并不在意,早早地脱了身,他马上就要返回教皇国,拉斐尔下了血本,拿出锤炼许久的圣殿骑士团帮助亚历山大六世夺权,并不是在做好事,皇帝许诺重新皈依教廷,并将加莱境内原本归属教廷的教堂全部还给教廷,允许教廷派人入驻,并恢复数百年前的教区规划。
以加莱庞大的国土来看,这等于是在从亚历山大六世身上血淋淋地撕下一大块肉,其中的利益肥沃到没有人能够等闲视之,就算是掌控着波提亚银行的尤里乌斯都忍不住为之心动,更何况其他人?
这样庞大的利益重新涌入教廷,如何分割又是一个大问题。
尤里乌斯需要尽快返回翡冷翠,好好商讨一下加莱教区的规划,这片庞大的土地足够再供养两名枢机主教出来了,而且还是有土地、教区、信徒的实权枢机,这对教皇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必须有足够信任的人来接手。
不仅是尤里乌斯为此头痛,所有人都已经盯上了加莱这块沃土,尤里乌斯返回翡冷翠的当天晚上,波提亚家偃旗息鼓已久的长老们就再度按捺不住,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缺乏睡眠的尤里乌斯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长桌两旁的人。
波提亚的长老们意思非常明确,加莱至少能划分出八个总教区,那么就能有八名大主教,波提亚家至少要五个席位,以及两个枢机主教的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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