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蓝的面纱下红唇弯起,特意涂抹了最为红艳的口红的女人瞥了老鲁索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恶心的臭虫或是自以为是的东西,眼里闪过一丝高高在上的轻蔑和怜悯,她轻声说:“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活下去?”
她的声音仿若耳语,却如洪钟敲开了老鲁索脑子里那点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壁垒。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东西,愕然瞪大眼睛:“你——他答应了你什么?”
女人没有再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神情平静坦然。
他们被分别看守在了几个简陋的房间里,门口和房内都有静默的黑衣修士,这些乌鸦一样的人本身的存在就具有威慑力,让忐忑心虚的领主们坐立不安,等待着外面响起法庭重启的召唤铃。
可是铃声迟迟没有响起,在焦灼中,呼啸的人声却穿透了重重墙壁砸进了他们的耳膜,过于混乱模糊的呼喊听不清词句,只能感受到那种冲破一切的愤怒,无数人的呐喊与咆哮汇聚在一起,像是狂风暴雨冲击着这些紧闭的房间,令本就不安的领主们愈发惊恐,他们也顾不得黑衣修士的盯梢了,下意识地互相凑到一起,像是抱团的雏鸟寻求着同伴稀薄的安慰,唯独那位做出了最有力控诉的女领主始终单独坐在扶手椅上。
听见外面奇怪的呼声越来越响亮,女领主从沉思中抬起头,快步走到窗户边侧耳认真听了起来,听着听着,她的脸色就变了,先是惊愕,然后是恍然,接着是恐惧,最后竟然变成了死寂般的坦然。
好像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东西。
“外面是什么声音?”与她一同关押在这里的领主耐不住出声询问。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是呼唤我们的地狱丧钟。”
说完这句话,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扶手椅上,不再多说任何一个字。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想要学她的模样去听,门外先一步响起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接着是宣布开庭的响铃。
雕塑般的黑衣修士霎时间活了过来,走向他们,要把他们带出去。
怀着疑惑和不安心情的领主们重新走出房间,失去了厚实门板的隔音,来自法庭外的轰然巨响就撞进了他们的耳朵。
“处死这些魔鬼!”
——是无数的人在呐喊。
“吊死这些想要谋害冕下的魔鬼!”
——声嘶力竭的呼喊。
“让他们下地狱去!砍掉他们的头!”
——男女老少都在咆哮。
“恶人!向翡冷翠谢罪!”
——来自最庞大、最低微的下城区民众的声音。
“保护冕下!他们还想要污蔑圣座!这些该被烧死的恶棍!”
——不知是谁的喊声,得到了大片的赞赏。
整个翡冷翠都被这场大审判惊动了,没有资格进入大法庭的人们将大法庭严严实实地包围,本来显得庄严庞大的建筑在人群的围绕中像是孩子手里的玩具一样玲珑孱弱,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
门口的黑衣修士结成了阻拦人群的绳索,正因为他们身上戴着属于教皇宫的荆棘,民众们才恭敬地等在了外面,然而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法庭上老鲁索的话语,这些人们前所未有地被激怒了。
那些试图毁灭翡冷翠的魔鬼,竟然还想要谋害圣座,在阴毒的计划失败以后,居然又试图在法庭上污蔑他们的教皇?!
他们愤怒地往前涌动,想要直接冲进大法庭,将那些罪人手刃,滚烫的情绪汇聚在一起,结成了令大法庭内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风暴,他们似乎失去了理智,又好像有一只手正将他们拧成一把长矛,这长矛被握在某一个人手中,正等待着刺向他的敌人。
这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场景,暴|民们手里握着从地上捡拾来的砖瓦碎块,破旧的农具成了他们的战矛,木棍或是酒瓶都是绝佳的武器,他们如同狂暴的狮虎饿狼,正汹涌着挤上大法庭前的台阶。
隆隆的脚步和呐喊震得法庭内的玻璃窗都在颤抖,被引着回到席位上的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坐立不安,他们开始下意识地寻找离开的途径,但又绝望地发现,除了从天上飞走,似乎没有任何道路可以供他们毫发无伤地穿过这群没有理智的暴|民。
——失去理智的人可不会管他们是陪审员还是被告,他们只会用鲜血洗刷他们的愤怒。
他们本能地开始祈祷,望向大法庭穹顶上用彩色玻璃拼绘而成的神像,祈求神降下一个救主将他们带离这片绝境。
尤里乌斯正陪伴着拉斐尔穿行在从休息室到法庭中庭的长廊上,他们当然也听见了这疯狂的浪潮声响,甚至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在跟着震颤。
教皇白色的长袍衣摆在地面上如同游鱼的尾鳍和飞鸟的翅膀一样灵活优雅地翻卷,金色的半身祭披裹住他的肩膀和腰身,尾端落在腰腹部,在他的步伐中翻出漂亮的金色浪花,他飞快地穿行在两侧画像的凝视中,玻璃窗投下的阳关在他的金发上跳跃,飞溅开碎金一样的迷离光泽。
“您听见了,”尤里乌斯没头没尾地说,“您要回应他们吗?”
这句话没有明确指向性,似乎可以代入法庭内外的任何一方。
年轻的教皇站在那扇最后的大门前,隔着这扇厚实的门,后面就是能将任何人席卷碾磨成碎片的恐怖狂潮。
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当然,我是他们的父,是神在人间的化身。”
没有让身后的骑士动手,他自己用力推开了那扇大门,最后的半句话轻飘飘地散在迎面扑来的呐喊中。
“我从不让任何向我而来的祈祷绝望。”
这一章里面有个小小的线索能和上一章串联,猜猜将人民拧起来的那一只手属于谁?【贴脸透题】
今天江老逝世,好像又确切地看见了历史的车轮正在无情地碾过,时代的洪流真的毫不留情地带走所有人啊,这种“我生活在历史中,见证历史”的感觉这两年频频出现,实在滋味难明,江老千古,一路走好。
第44章
翡冷翠宝石(十五)
暴动的民众已经涌上了大法庭前宽阔宏伟的台阶,巨大圆石柱上浮雕的古代国王和骑士们握着长矛,披风猎猎狂舞,像是他们的先驱者,凝视着不见尽头的人们跟随着自己的步伐。
黑衣修士们一再后退,他们并没有强硬地阻拦,甚至没有一个人开口喊一句话,静默得如同海边礁石,只是随着浪花的涌来谨慎地在适当的时候后退,不过分快速地撤离,也不站在原地引发冲突,恰到好处地让人群的前进控制在了一个缓慢有序的节奏里。
在燥热的氛围中,台阶之上,那扇雕有天平和交叉长剑的庄严大门缓缓打开,门后显露出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敏锐地注意到了来者为何人的修士们解下腰间的鞭子——有人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们腰间栓的是很像腰带的黑色牛皮鞭,细细密密编织起来的绳索富有弹性,边缘粗粝,抖开后有两尺多长,他们举起鞭子,在空气中一甩一转,极富技巧的挥鞭方式避开了身旁的人,而在空气中炸开了响亮清脆的鞭鸣。
连续不断的鞭鸣像是惊掠过高空的飞鸟,令沉浸在暴力中的人们慢慢从群体意志中苏醒,他们停下来,疑惑地看着前方,然后有人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个站立在门口的身影。
“是冕下!”
欢喜的尖叫响起,刚才还如同发狂狮虎般的暴|民们好像瞬间回归了彬彬有礼的皮囊,他们摘下破旧的布帽,将之按在胸口,向台阶上的教皇弯腰行礼,人群鞠躬的时候,像是倒伏了一地的麦浪。
那些狂潮、风暴,在年轻的教皇面前统统成了和煦温柔的春风细雨。
大法庭内的人们聚集在能看见外面的窗户边,警惕地抓着厚实的天鹅绒窗帘,在看见这一幕时,所有人心里都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西斯廷一世正在翡冷翠建立自己的权威,而所有的人民都乐于看见他的姓名被刻印在这座城市的基石之上。
长久以来对宗教的敬畏和虔诚令人们视教皇为毋庸置疑的主宰,而当圣西斯廷一世踏进下城区,用自己的生死作为筹码时,翡冷翠就没有人能阻碍他夺回自己应有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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