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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在身体与情欲上都得到了餍足,一夜好眠,次日便起得格外早。听闻雷打不动的早朝推迟了一个半时辰,心生疑虑:莫非我那夙兴夜寐、勤勉国事的皇兄龙体有恙?
当即换了身宗王常服,准备入宫去请安探病。
刚走到房门口,顿时恍然——今日苏晏外放离京,皇帝哪里是起不得身,分明是因私废公,给他送行去了!
不由轻哂一声:任你再怎么十八相送,也不及在我床上春风一度。只可惜好事新成,他便要远走数月,否则解衣时暴露情事痕迹,岂不让皇帝也尝尝嫉妒噬心的滋味。
豫王重新坐回圈椅,漫不经心地翻阅桌面上的账簿,一股烦躁莫明地自心底升起,文字也在纸页上浮动,怎么都入不了眼。他把账簿一合,闭眼揉捏眉心,从漆黑脑海中浮出个风姿无俦的身影,挥之不去。
他一拍扶手,陡然起身走到书房门口,脚步停滞,转身又走回来,皱着眉另换了本书,只当天气炎热,以至于坐立不安。
半晌翻不动一页,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书页边缘的墨点出神,他暗恼之下,将整本书扔出了窗外,砸到了个仆从的脑袋。
那名仆从忙不迭地进来请罪,又将一本手写的青皮册子递呈上去。
“是什么?”
“昨日在沈府门前,苏大人说要交给王爷的章程。小人见王爷另有要事,当场没来得及上呈,晚上又给忘了,今早才想起来,求王爷恕罪!”
豫王懒得跟下人计较,挥挥手示意他告退,拿着这本《天工院创办章程草稿》,斜倚在圈椅扶手上翻看。
翻了几页,身体慢慢坐直,待看到苏晏草拟的院训时,他已然是正襟危坐,神情认真。
“吾生有尽,真理无穷。”
“真理烈焰灼手,愿为举火之人。”
“真理……”豫王慢慢琢磨着苏晏笔下这两个字,觉得并非佛家所言,“闻僧说真理,烦恼自然轻”的真理,而是另一种更为真实笃定、亘古长存的力量。这是否就是“格物学”所追求的最终奥义?
一个想要穷尽吾生追求这种力量,而不惜成为“举火之人”的少年,内心又充斥了多少坚执与勇气?
豫王欣赏着纸页上灵秀逼人的字迹,一页页往下翻阅。
这本章程虽说是草稿,却写得十分详尽,囊括了学院创办初期,种种他想到与想不到的内容,显然用心至极。
而翻到后半,发现纸页上染了不少油亮光滑的淡红圆点,他用手指抚摩后,发现是蜡烛滴上去的痕迹,后又用刀尖仔细刮干净过。可见这后半本,是苏晏燃烛熬夜,困倦不堪时所写,以至于滚烫烛泪落在了纸页与手背之上。
到最后几页,字迹已变得生硬滞涩,仿佛书写之人提笔时重逾千斤,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麻木,抽痛不已。
这就是苏清河在离京前,送给他的临别赠礼……
或许是因为放不下提议创建的天工院,也或许是真心想助他一臂之力,于是竭尽所能地写下所知所学,把这心血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他。
而自己在他通宵奋笔之后,将他拐进梧桐水榭,狠命折腾了大半天——难怪他体力不支,中途晕过去两次,到最后面白唇青,气息虚弱,许久才缓过神来。
豫王忽然想起,自己送苏晏回宅邸时,是不是忘了把他肚子喂饱?一整天不吃不睡,又被迫力竭于床事,他文弱年少之身,如何顶得住?
今日还要强撑着起身,一路舟车劳顿,奔赴远地。
豫王纹丝不动地端坐着,胸口浊闷,脸色很是难看,蓦然将册子放入怀中,起身离开书房。
他独自一骑疾驰出府,绝尘而去时,王府侍卫们堪堪翻身上马,急迫地追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我走啦真走啦(下)
一匹青黑色骐骥在宽阔的正阳门大街,由北向南飙驰,与马车擦身而过时,景隆帝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骑手,眉头微皱,吩咐停车。
蓝喜看皇帝脸色不善,凑到车窗边:“皇爷,那好像是豫王殿下。白日闹市纵马,万一踩踏了民众引起骚乱……”
皇帝抬了抬手指,示意他不必再说,“朕这位四弟,骑射之术炉火纯青,倒是不必担心这一点。”
蓝喜听出他话中之意,又问:“那是该担心哪一点?奴婢愚钝,请皇爷示下,奴婢好去安排。”
皇帝沉默了一下,道:“他这是要出外城。那块界碑还在么?”
“在。”蓝喜忙答,“仍立在五里驿旁,驿丞每年管护,与十年前初立时一般崭新。”
“……通知御马监,让腾骧四卫盯着,他若敢越碑一步,就地擒拿,押来见朕。”
“奴婢遵旨。”
马车再次启动,朝常朝听政的承天门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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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驿位于京畿,外城以南约五里地,因此得名,是出入正南门必经之途。出京的官员们须在此勘合符契,才能在之后的各地驿站整装换马,补充粮草。
苏晏在驿站外下了马车,见一身练鹊补子绿袍服的驿丞正站在前院大门外,朝他行礼。苏晏拿符契给他,对方却不马上勘合,而是神色有些古怪地道:“苏大人,这边请。”领着他进入后院的一间主屋,随即带上门退走。
屋内一名穿猩红色曳撒的少年,正背对他站在窗边,不知怔怔地在想什么。
苏晏乍看他背影便认出来,唤道:“小爷?”
少年转头,正是太子朱贺霖。
苏晏笑道:“我还以为你真要和我绝交,以后一面都不见了呢。”
朱贺霖凶巴巴地绷着脸,耳根却泛起恼羞成怒的红晕,冷哼道:“父皇说,身为储君要有雅量,能容人。小爷我这是大人有大量,最后饶你一回。你要是再说话不算数,我就真和你绝交了——不止绝交,还要用棍子打你屁股!”
我当初屁股上挨廷杖时,还不知道是谁又气又骂,急得直跳脚,满药库的找金疮药呢!苏晏浑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嘴里赔罪道:“都是臣的不对,以后再不敢怠慢小爷了。”
“以后……”朱贺霖语气陡然低落,“以后至少几个月见不着面,你想怠慢也怠慢不了了。”
苏晏见少年飞扬的神色染上黯然,心里也不太好受,走上前劝解道:“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快得很……我初见小爷时,小爷个头才到我这——”
他在鼻尖比划了一下,“还是一副公鸭嗓子。”
朱贺霖忍不住朝他龇牙,做了个“再说咬你”的表情。
苏晏笑了,接着道,“如今个头已到我前额,再过半年,说不定就与我一般高了。”
“——以后准比你高!”朱贺霖不服地嘟囔。
“是是,太子还小,今后还有得长。”
“——怎么还说我小?!我哪儿都不小了!”
“是是,太子哪哪儿都大。”苏晏忍笑,“心胸也宽大,不计前嫌来给臣送行,臣感激得很。”
朱贺霖暗暗咬牙,“你对父皇和四王叔说话时,从不是这种态度!”
“哦?那是什么态度?”
“对父皇,你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看他的眼神就跟瞻仰名人画像似的。对四王叔,因为他屡次调戏你,你嘴上柔逊,实际没什么好脸色,眼底始终藏着一丝戒备,可这也正说明,你面对他时全力以赴,不敢掉以轻心。唯独对小爷我,从来都是随意糊弄!”朱贺霖忿然拍了一下桌角,“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
叛逆期青少年,越来越不好顺毛了啊。苏晏轻叹口气:“说‘糊弄’言重了,有些‘随意’倒是真的。我与小爷相处时,不必像面对皇爷时那般如履薄冰,也不必像面对豫王时那般昼警夕惕。只有面对小爷时,我才能心境轻松,秉着本性去说话做事,因为我知道,小爷不仅把我当侍读、玩伴,更当我是可以交心的挚友,所以在东苑的偏殿内,我才对小爷许下‘以我微薄之力,为你劈波斩浪’的承诺——莫非小爷以为,我这承诺也是随意糊弄,不是发自肺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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