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得意地想要驱车离开,卫浚又开口道:“老臣看车身微沉,想是车厢中还有一人。谁敢如此大胆,与太子同乘?”
太子凶狠地瞪他:“孤车里没人,怎么,你不信,想搜车?”
卫浚做苦口婆心状:“小爷千金之躯,不可轻忽安危。万一是那个刺客躲在车内意图不轨,本侯临场不察,罪过可就大了!”
太子说:“小爷的安危自己有数,用不着你奉安侯操心!”
他越是掩护马车,卫浚越觉得可疑,暗忖车内必藏着个见不得光的人,与太子夜游取乐,不是青楼的花娘,便是南院的小倌,我必拿个当场,看他今夜如何收场!
卫浚自觉十拿九稳,陡然喝道:“车内有兵器声,是刺客!快护驾!保护小爷去安全处!”
石乐志并未听见车内有任何动静,正在犹豫,被卫浚狠瞪一眼,只得起身命令手下:“还不快护驾!拿下车内刺客!”
“谁敢冒犯东宫车驾,叫你们人头落地!一个都别想活!”太子负手站在车门前,语气寒厉,面上怒容涌动,隐隐有乃父之威。
兵丁被他气势震慑,畏缩不敢上前。就连兵马司指挥石乐志,也拿为难的眼神看卫浚,下令归下令,自家脚下却不动弹。
卫浚气结无奈。
场面正僵持,骤然听见女子尖细的惊呼声,静夜一声雷似的响起:“抓贼!抓贼!有个黑衣贼进了奴家的院子!”
官兵们循声望去,见远远街角,火光难以照尽的暗处,似乎站着个穿夜行衣的人影。石乐志当即叫道:“是刺客!快追!”兵马司的人马随着他一拥而上,冲向街尾。
卫浚被黑衣蒙面人的两次行刺嚇破了胆,本只想借口搜车,如今见刺客果真就在这条街上,惊得脸色发白,不自觉往太子身边凑去。
太子避开,嫌恶地剜了他一眼:“你不是带着家丁巡查宵小么,现正主就在眼前,还不去抓捕?”
卫浚讷讷道:“兵马司人手多又训练有素,缉贼经验丰富,有他们就够了。”
石乐志带兵赶到街尾拐角,不见了黑衣人的影子,大声问:“是谁喊‘抓贼’?贼人去了何处?”
路旁房前一个穿绣花襦裙、外罩长褙子,长发披散的女娘掩面泣道:“是奴家……贼人往南去了。”
“南边,快追!”石乐志立即吩咐手下。
“……吓死个人了!奴家这就去喊外子回来。”女娘低头说着,脚步急急地往街头方向走,与他擦肩而过。
兵马司的人马一走,马车旁顿显空旷不少,朱贺霖没好声气地对侯府家丁说:“让开!谁敢再阻拦,小爷直接拔剑砍了他!”
家丁们护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卫浚退开几步。朱贺霖正要重新登车,忽然见一队手持火把的锦衣卫缇骑,自北面皇城方向飙驰而来,转瞬近前,为首的翻身下马,跪地行礼:“卑职奉皇爷口谕,接小爷回宫。”
朱贺霖脸色有些发绿,嘀咕:“这么迟了,父皇还没睡……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锦衣卫首领再次敦促:“皇爷吩咐,请小爷立刻回宫,不得在外耽搁。”
朱贺霖无奈,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再进入车厢与苏晏道别。尤其是卫浚还在场,他不希望被这老贼逮住苏晏的把柄,回头又要参他煽诱太子离宫。
只好对驾车的内侍下令:“你不必跟我走,先将借来的马车还回去,要完璧归赵。”
这马车是太子出宫后买的,车夫自然知道太子此话的言下之意,是叫他务必将苏晏安全送回府,当即回答:“小的遵旨。”
朱贺霖上马,回头不舍地看了一眼,在锦衣卫的护送下驰向皇城。
车夫扬鞭催马,快跑了一小段路,卫浚又带着家丁护卫从后方追赶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赶车的中年内侍皱眉问:“侯爷这是何意,莫非没听见太子临走前下的旨令?”
卫浚一脸皮笑肉不笑:“太子旨令是对你这阉奴下的,又不是对本候。来啊,打开车门,本侯倒要瞧瞧,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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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动静声声入耳,苏晏脸色淡定地坐在车厢中,盘算脱身之计。
太子与卫浚几次言语交锋,连敲带打,犀利到位,苏晏忍不住暗中赞叹:这小鬼真是长大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
又听见有人喊见到刺客,一群人马涌去抓捕,苏晏想起执意刺杀卫浚的吴名,忧心外头被追捕之人,是不是他?
好容易借机脱身,皇帝派来接太子回宫的人恰好赶到,将朱贺霖带走。
苏晏怀疑今夜多事,不能善了,果不其然,马车刚刚发动,帘子一掀,一条人影从两尺见方的车窗外游鱼飞鸟似的滑进来。他还没看清对方身形面貌,脖颈就被锋刃抵住。
不速之客将他反剪双手,面朝下按在座位,寒声威胁:“别动!别喊!将我送出外城,饶你不死。”
苏晏听这男子声音很是耳熟,一怔过后,失声问:“吴名?”
吴名这才发现,车内的年轻官员竟然是苏大人,只因身穿陌生的四品官袍,自己尚未照面,便将人制住,险些伤及对方。
他赶忙松手,收剑回鞘,扶起苏晏坐好,揉摩对方被拧红的手腕,语气内疚:“是我。一时不察,险些伤了恩公。”
苏晏见他一身女装,惊讶地睁大了眼。
吴名身为杀手,曾经什么打扮都做过,只当是辅助杀人的工具,并不觉得如何尴尬。此番在苏晏面前露丑,心底竟生出了赧然之意,低头道:“让苏大人见笑了。”
苏晏忍着笑说:“无妨,还挺合身,布料花枝招展的,是戏服吧?”
吴名点头,刚要把豫王府里遇见的事告诉他,马车却霍然停住,车厢外传来车夫与卫浚的对话声。
“……来啊,打开车门,本侯倒要瞧瞧,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吴名手握剑柄,就要暴起发难,却被苏晏紧紧按住胳膊。
“时机不对。”苏晏劝他。
吴名反驳:“如何不对?仇人只隔一道车门,我一剑可杀之!”
苏晏抓着袖子不放:“卫浚躲在家丁守卫身后,周围都是屏障,一剑未必能中的,反倒暴露自身,引来兵马司的人马追杀。再说,这是太子的车驾,太子刚离开你便出手,势必会牵连到他。万一被人弹劾东宫蓄养死士,当街刺杀公侯重臣,就连皇爷也兜不住他!”
他喘了口气,低声道:“只当我求你,别在此时此地动手,交由我来处理。”
吴名咬牙盯着车门,神情不甘。最终还是将半截剑锋推入鞘中,饮恨坐了回去。
苏晏伸手揽住他的后脑,将他的脸轻埋在自己的颈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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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浚一声令下,车门被用力拉开。车厢内一名身着绯红色官服的少年,转头望出来,脸色不悦。
火光中,他雪白的脸庞被红袍映衬,有如烈火上的一点霜华,于灼热中渗着冷意,湛然剔透夺人眼目,绽放出不可方物的寒艳。
饶是卫浚也看得呆了一呆,失声道:“竟然是你!”
苏晏手揽身边女子,冷着脸说:“堂堂侯爵,非要窥伺官员内眷,是什么道理?”
“这分明是东宫的车驾,你为何会身在车中,这女子又是谁?”
“侯爷方才是没听清太子殿下的话么?这车是向下官借的。下官今夜本要带新纳的妾室回府,半途偶遇小爷,说要搭个顺风车,难道我能拒绝?如今小爷回了宫,奉安侯仍不依不饶地追来,不禁令人怀疑,朝野上下流言非虚,侯爷有强抢民妇的癖好,就连官眷也不肯放过!”
“放屁!”卫浚气得山羊胡乱翘,“分明是你行为不端,以烟花女勾引得太子夜不归宿,竟还敢胡言乱语诬蔑本侯!”
苏晏冷笑:“侯爷为了掠美,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也罢,你非要抢我小妾,下官人单力薄,敌不过这些家丁,也只能任你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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